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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羅莉塔·雀斯    


  但他一心只想報復,因為他偏執地認為潔絲傷害了他。他把她帶到這座花園,沒有其他的目的。她認為他可能事前暗示過某人,務必使事情在最丟臉的時刻敗露:她被解開的上衣滑落到腰際,他的舌頭輕舔她的喉嚨,他的髒手伸進她的裙子裡。

  雖然回憶使她臉紅,但她拒絕感到羞愧。她自認是誤入歧途的行為或許有違社會規範,但絕對稱不上罪大惡極。她年輕健康,只不過是像無數女人一樣屈從於誘惑——那些女人如果是已婚或守寡,只要謹慎從事就可以安然無恙。

  就算未婚的她逾越了應有的規範,她也不能責怪他佔現成的便宜。

  但她可以、也要責怪他拒絕庇護她。他不會有任何損失,也知道她會身敗名裂。他明明可以幫她,而且幾乎不費他吹灰之力。然而,他卻在侮辱她之後棄她於不顧。

  那樣的行為才叫罪大惡極、下流卑鄙、不可原諒。

  她決心要他為此付出代價。

  ☆☆☆

  凌晨四點半,丹恩正在皇宮廣場的安東餐廳開宴會。這時他的同伴圈已經擴大到包括威林頓夫人的幾個客人:薩羅比、顧邦肯、方洛朗和艾司蒙。眾人絕口不提崔潔絲,反倒是詳細爭辯一個喝醉的普魯士軍官和一個法國共和主義者在玩牌室裡的鬥毆,以及隨後的騷亂。

  連妓女都覺得應該發表意見:坐在丹恩右腿上的那個支持共和主義者,左腿上的那個則支持普魯士人。她們兩個在政治和文法上的無知,會使崔博迪看來有如博學鴻儒。

  丹恩希望自己沒有想到崔博迪。弟弟的影像一閃進丹恩腦海,姐姐的倩影隨即浮現:潔絲在裝飾過度的帽子下望著他的眼……在他解開她的手套鈕扣時看著他的臉……用帽子和戴著手套的小拳頭錘打他……在雷電交加中親吻他……在舞池裡與他共舞,裙擺纏繞著他的小腿,臉上閃著興奮的光彩。後來在他的懷裡……各種影像和感覺的爆發,痛苦又甜蜜的一刻……她親吻他的大鼻子……把他的心切碎又縫合,使他相信她不覺得他是魔怪;使他相信他是美好的。

  全是謊言,他告訴自己。

  全都是設計來誘陷他的謊言和騙局。她已一無所有。因此,像家產被哥哥賭光的蘇珊一樣,走投無路的崔潔絲設下史上最古老的陷阱,想替自己套牢一個有錢有爵銜的丈夫。

  但是丹恩這會兒發現自己開始打量週遭的男性。他們每一個都比他好看,比他有教養,比他有前途。

  他的目光逗留在身旁的艾司蒙臉上。艾司蒙是世界第一美男子,雖然沒有人確實知道,但他很可能比丹恩侯爵更為富有。

  她為什麼不選艾司蒙?丹恩自問。如果需要一個有錢的配偶,為什麼像崔潔絲那樣聰敏的女人會捨大天使而就魔王,捨天堂而就地獄?

  艾司蒙的藍眸與他的視線交會。「愛情是盲目的(意語)。」他以完美的佛羅倫斯口音低聲說。

  丹恩想起艾司蒙幾個星期前提到他對「二八」有種不好的感覺,以及隨後發生的偷窺事件。這會兒望著他,丹恩再次感到心裡發毛:天使般的艾司蒙伯爵能夠看穿他的心思,就像對那處已經停業的罪惡淵藪,他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線索。

  丹恩正要張嘴反駁時,艾司蒙渾身僵直,微笑消失,微微轉頭,視線落在別處。

  丹恩順著艾司蒙的視線望向門口,但他起初什麼也看不到,因為薩羅比正向前彎身倒酒。然後薩羅比往後靠回椅背。

  然後丹恩看到了她。

  她身穿暗紅色的高領衣裳,黑色披肩罩著頭和肩膀。她的臉像冰冷的白色大理石。她銀眸閃亮、抬頭挺胸地走向大桌,在幾尺外停下來。

  他的心開始狂跳,使他無法呼吸,更別提說話。

  她瞥向他的同伴。

  「走開。」她冷冷地低聲說。

  兩名妓女自他的大腿跳下,匆忙間撞翻了酒杯。他的朋友們急忙起身退後,一張椅子倒在地板上卻沒有受到注意。

  只有艾司蒙保持鎮靜。「小姐(法語)。」他以輕柔安撫的語氣開口。

  她掀開披肩,舉起右手。她的手裡握著一把槍,槍口對準丹恩的心臟。「走開。」她告訴艾司蒙。

  丹恩聽到她扣上扳機的喀嗒聲,和艾司蒙起身時椅子的刮擦聲。「小姐(法語)。」艾司蒙再度嘗試。

  「禱告吧,丹恩。」她說。

  丹恩的目光從手槍移到她憤怒的眼眸。「啊,潔絲。」他低聲說。

  她扣下扳機。

  第八章

  那一槍把丹恩連人帶椅打倒在地上。

  潔絲放下手槍,吐出憋著的那口氣,轉身走開。

  旁觀者愣了片刻才理解眼睛看見、以及耳朵聽到的事。在那片刻裡,她暢行無阻地穿過餐廳,出了大門,步下樓梯。

  不久,她找到奉命等候她的出租馬車,吩咐車伕載她到最近的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她求見主管警官,交出手槍,說明自己做了什麼事。警官不相信她的話。他派遣兩名警察去安東餐廳,倒了一杯酒給她。兩名警察在一個小時後回來,帶回他們在犯罪現場做的大量記錄,以及艾司蒙伯爵。

  艾司蒙前來要求釋放她。一切只是誤會,是意外。丹恩侯爵受的傷不會致命,只是擦傷。他不會控告崔小姐。

  當然不會,潔絲心想。他打官司會輸她,這裡畢竟是巴黎。

  「那麼我要控告自己。」她抬高下巴。「你可以告訴你的朋友——」

  「小姐,我很樂意替你傳話。」艾司蒙嘴甜舌滑地說。「但在我的馬車裡溝通會比較舒適。」

  「才不,」她說。「為了保護自己,我堅持被關進監牢,以免他殺我滅口。因為只有那個方法可以使我不說話,先生。」

  她轉向主管警官。「我很樂意為你寫一份完整詳細的口供。我沒有任何事需要隱瞞。記者無疑會在半小時內成群湧進這裡,我也很樂意接受他們的採訪。」

  「小姐,我相信事情一定可以有令你滿意的解決,」艾司蒙說。「但我建議你在對任何人說話前先平靜下來。」

  「這話有理,」主管警官說。「你的情緒太激動。我可以理解,感情糾紛嘛。」

  「沒錯。」她望入艾司蒙謎樣的藍眼。「由激情引起的犯罪。」

  「是的,小姐,每個人都會那樣推論。」艾司蒙說。「如果警方不立刻釋放你,湧進這裡的將不僅僅是記者。所有的巴黎人都會來解救你,全城會陷入暴動。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希望無辜的人因你而送命。」

  外面吵吵嚷嚷——她猜是第一批記者。她沉吟不語,故意製造緊張氣氛。

  然後她聳聳肩。「好吧,我回家。以免波及無辜。」

  ☆☆☆

  上午十點左右,艾司蒙陪伴著躺在書房沙發上的丹恩。

  丹恩確定自己的傷勢並無大礙。他幾乎沒有感覺到受傷。子彈貫穿而過,雖然手臂流了很多血,但丹恩看慣了流血,包括他自己的血,照理說應該不會暈倒。

  但他確實暈過去好幾次,每次甦醒都感覺比上次更熱。前來替他療傷的醫生說他非常幸運。傷口很乾淨,骨頭沒有碎裂,肌肉和神經的損傷極小,沒有感染的危險。

  因此,丹恩沒有理由發燒。但他先是手臂灼熱,接著是肩膀和脖子像著火一樣,現在則是額頭滾燙。在高燒中,他聽到艾司蒙的聲音,輕柔悅耳一如往常。

  「她知道法國沒有任何陪審團會判決她有罪,」艾司蒙說。「在這裡,判決美女犯下與感情有關的罪,比駱駝穿過針眼更難。」

  「她當然知道。」丹恩咬牙切齒道。「就像我知道她絕不是因為一時激動開的槍。你有沒有看到她的手?一點顫抖也沒有。異常的冷靜與沉著。她不是憤怒得失去了理智,她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沒錯,」艾司蒙同意。「槍擊你只是開始。她打算使你出盡洋相。我正要告訴你,她會在法庭或報紙上公開那件事的每個細節。她說她會重複你對她說的每句話,詳細描述你做的每件事。」

  「換句話說,她會故意誇大扭曲。」丹恩生氣地意識到,她只須說出實情就夠了,那已足以使惡魔侯爵在世人眼中淪為呻吟喘息、深受相思病所苦的少年。他的朋友會大聲嘲笑他噁心的情感告白,即使用的是意大利語。

  她不但會記得那些話的聲音,還能做逼真的模仿,因為她精通拉丁文、頭腦聰明、反應敏捷……報復心切。然後他所有丟臉的秘密、夢境和幻想,都會被翻譯成法文、英文和其他的語言。那些話會被大量印製成諷刺漫畫,那件事會被編成鬧劇在舞台上演出。

  丹恩知道在他即將面對的難堪中,那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他只需要想到十幾年前報紙如何公開辱罵拜倫。跟丹恩侯爵比起來,那位詩人堪稱操行端正的典範。此外,拜倫沒有財力雄厚得驚人、高大醜陋得嚇人、有權有勢得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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