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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雅禾    


  華夫人一見來者為小女兒的救命恩人,立即起身相迎。「嚴大夫,快請坐!」她親手重沏一壺新茶,讓嚴信潤喉。

  「謝夫人,小的今日是專程替三小姐換藥來的。」嚴信大概趕路趕得口乾舌燥,咕嚕一口即將黑盞內的貢茶喝下肚。待放下盞子,也沒聽他提起茶味香不香醇之類的話。

  「大夫沒別的話要說嗎?」華夫人瞧著那空茶盞顯得有些失望。

  「咦,小的不明白夫人意指何事?」嚴信糊塗了。

  就在此時,卻傳來華蝶毫不矯飾的笑聲:「嚴大夫,看來你和我算是同一種人囉。」

  「三小姐此話怎講?」

  「不懂品味小龍團者,乃華家大少爺口中稱之庶民也。」

  「小龍團?那不是貢茶嗎?」嚴信發覺自己失禮之處,馬上一臉惶恐地道:「華夫人,請恕在下無知,褻瀆了這貴重的小龍團。」嚴信連忙作揖陪罪,腰彎得成了九十度角。

  「喂,沒那麼誇張吧!」弄得好像全天下只有她一人不識貨。

  ☆   ☆   ☆

  「三小姐近日來覺得如何?」嚴信緩緩拆著華蝶左手臂的紗布,不敢弄疼她。

  「前幾天還會疼,這幾天倒是一點感覺也沒有。我想傷口好得差不多了吧!」她坐在床邊靠著嚴信的位置,四周垂以絲質簾幔遮掩,獨有傷處置於幔外供大夫診治。而簾幔之內的她為了敷藥方便,早已被秋顏脫得僅剩件水藍肚兜。

  嚴大夫聞言笑了一聲,「三小姐的傷損及手骨,沒一個半月是好不了的。這幾天正值筋骨新長,我看傷口應該會更疼才對。三小姐說一點感覺也沒有,這實在令小的納悶。」

  說著說著,他便將紗布完全解下。不解還好,解下一看,眼前的景象著實令他摸不著頭緒。「這……怎麼會……」行醫數十載,嚴信尚未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現象。在他日前親手所敷的藥粉底下本應有一道延伸至肩頭的猙獰傷口,怎知卻平空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原本是白色的藥粉也呈現暗褐色,這表示粉末的的確確沾過血水啊!

  嚴信擰了條濕布來回擦拭掉粉末,但華蝶手臂上卻無法找到一點結痂後留下的疤痕。

  「大夫,我的手怎麼了?你別一直不說話。」嚴信突然間一語不發的,實在嚇人,華蝶還以為傷口是因為已經潰爛才不覺得痛。

  「咳……」嚴信清了清喉嚨,「這……這……三小姐的傷……好得挺快的!」除去了乾燥的藥粉,嚴信只看見她雪白的臂膀上繞著一條淡紅色,迂迂迴回血管似的細紋,由戴著手套的手背一路延伸到左肩。

  「好得快也沒用,最可憐的是我這雙眼睛,也不知幾時才得以恢復光明?當了瞎子才知瞎子苦,處處都得受人欺負。」她歎了口氣:「真想快點離開這裡!」

  「三小姐……在華府住得不習慣嗎?」

  「就是覺得有點格格不入。」

  秋顏隨侍在華蝶身旁,華蝶與嚴信的一席談話全入了她耳裡。「夫人和二小姐皆十分重視三小姐,這些話請三小姐別再說了。只要三小姐安心住下,往後的日子自是不愁吃穿,毋需再回到以前流離顛沛的生活。」這些自是因有外人在場,秋顏故意說出。

  「留在這裡,天天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是嗎?很抱歉,這也許適合你,卻不見得適合我。」她才不想被困在籠中等待老死。

  為了保險起見,嚴信又替華蝶上了些藥。生怕如果傷口是為新生過速的肌膚所包裡在內,弄不好,由裡面開始潰爛就糟了。

  「嚴大夫,我的眼睛還有希望復明嗎?」華蝶並無抱著太大希望,她也只是隨口問問。

  「小的……只能請三小姐別太心急。」嚴信無奈,但他的確沒把握治得好華蝶的雙目。

  「三國時代有位名醫華佗,聽聞他醫術超群,最善外科開刀救人。不知嚴大夫是否曾聽說過?」

  「三小姐您怎麼會曉得這事?」嚴大夫驚訝非常,華佗事跡雖廣為流傳,但自從華佗欲替梟雄曹操開腦治病而被殺之後,外科療法便鮮少為人提起,知道的人也漸漸稀少。

  「你別管我怎麼會曉得,我只想知道臨安城內有沒有懂得替人開腦的大夫。我猜我這雙眼睛極可能是撞擊過後,因瘀血積聚壓迫神經。如果血塊不散,這輩子我也別想看得見。看不見東西,就連華府大門也走不出去,倘若走不出去,更別提回到台灣。」

  「開腦這件事,小的恐怕無能為力。華佗的醫術雖說高明,但失傳已久,就連當今御醫,小的以為也沒辦法有他那麼精湛的醫術。」嚴信搖搖頭,重新包紮好華蝶的手臂之後,他便將藥箱收拾收拾,結束看診準備離去。

  「不消幾天,三小姐的手臂即可痊癒,小的先行告退,替三小姐開藥方去了。」嚴信走得匆忙,連門都沒關上。他幾次會見華家三小姐,只覺得這古靈精怪的女娃兒雖稱不上滿腹經綸,但言談舉止間卻也無意地顯現其見識之淵博。實在令人難以招架應對,嚴信當然只有早走為妙。

  華蝶掀開簾幔走下床,摸索著坐上圓凳。桌上擺著幾盤秋顏拿來的精緻小點心,香味瀰漫房中,讓她想不被吸引也難。

  「我說……秋顏……」拿塊核桃糕送入口中,甜而不膩的滋味恰合她的胃口。

  「秋顏在!」她將床沿簾幔收起,把掛在衣架上的白襖取來披在華蝶身上。

  「其實你也非心甘情願伺候我,是吧?何不趁四下無人,坐下來喝口茶慢慢聊?」華蝶拿著核桃糕在秋顏眼前晃啊晃。

  「三小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失明的樣子。」秋顏毫無顧忌地在華蝶面前坐了下來,反正她一向沒把華蝶當主子過。

  「不一定要有眼睛才能看清一個人。」她遞了盤糕點到秋顏面前。

  「小姐想說些什麼?」

  「尚未想到。」她老是覺得秋顏這個人陰陽怪氣的,有問題。

  「三小姐別戲弄秋顏了。」

  「你幾時到華府的?」

  「十一歲那年。」

  「好好一個人為什麼要被賣來賣去呢?」

  「奴婢自幼家貧。」談起自己遭遇,秋顏如同說的是別人而非自己,未曾感歎欷吁。華蝶若問,她就照答。

  「那麼,你認命不?」

  「不!」

  華蝶僅是一笑。她接下糕點,暗自打量華蝶。這女子和她十一歲離家那年一個模樣,並無多大不同。若硬要區隔,只能說她那張嬌俏嫵媚的臉蛋出落得十分誘人。方才嚴信替她診治之時,兩顆眼珠子就直盯著華蝶雪白的凝脂玉膚,險險沒掉下來。

  半刻過後,氣氛開始變得詭異,華蝶一個勁兒地吃著糕點。幾句話後她就不想理人,當時邀秋顏坐下談話的是她,如今噤口不語的也是她。

  「小蝶!」

  華鎧修突然推門而入,驅散了房內沉悶使人窒息的空氣。但他一到華蝶跟前,卻見衣衫不整的妹妹春光乍現,僅著一件水藍色肚兜,衣不蔽體。華鎧修連退兩步,轉頭別開視線。

  「秋顏給少爺請安!」她趕緊由圓凳上站起,華府裡沒有一條規矩讓奴婢可以與主子齊坐的,而華鎧修竟像沒瞧見她存在似的。

  「還不快把衣服穿上,成何體統!」他無法直視華蝶。

  「你管我,又不是脫個精光站在你面前,害什麼臊?」她昂起下巴,哼了一聲。大驚小怪的男人!

  「秋顏這就替小姐更衣!」她半刻也不敢遲疑,揮手拍掉華蝶手中的核桃糕,抓過她的手,急急地就往衣袖塞去。

  「輕一點不成嗎?」華蝶雖任她擺佈,但有些不悅。尤其是秋顏在華鎧修面前的諂媚態度,更是讓她覺得狗腿到了極點。

  「三小姐可別再惹少爺發怒了。」她在華蝶耳邊囑咐道。

  「我問你,炒茶的方法是誰教你的?那位師父可有更詳細的……」不待華蝶穿好衣服,他就急於問個明白。

  「不知道!」她早料到華鎧修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不知道?!你曉不曉得你所說的炒茶是前所未有,前所未聞的發現,你居然回答我不知道?」

  「把頭轉成四十五度角也不怕扭到?我衣服穿好了,回過頭來吧!」秋顏替她整了整衣裳,撫平由金銀兩線刺繡描花的藍裙後,才肯讓她坐下。

  華鎧修見她又是那副與我無關的神情,劈頭又道:「我問你,茶要怎麼炒,文火抑或武火?燒鍋的柴木用哪種?茶葉量多量少?時間多長……」

  「真煩人,都說我不知道了。就算是你現在拿把刀架上我脖子上,我還是那句——不、知、道!」

  「既然你懂得炒茶,怎麼可能不知其作法?」華鎧修非逼得她說出實情不可。

  「怎麼不可能?就像我曉得這核桃糕是用蒸籠蒸出來,卻不曉得得用什麼樣的餡料才能做得出這人間美味一樣。」她將糕餅胡亂地隨手一抓,硬塞入嘴中,拍拍手上餅屑,起身就要離開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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