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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甄情 上了坡走上平坦的路後,耿烈把他剛才買來的厚背心和頭巾放到憶如腿上。「喏,你的。」 她訝叫道:「怎麼會是我的?你不是要送給和美子嗎?」 他賊賊的笑。「我什麼時候說過要送給和美子?」 她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你也沒說要送給我呀。」 他又顯得有些靦腆,訕訕的看著路上說:「我沒送東西給女人過,不知道要怎麼說。」 她的心花突然之間怒放,剛才心裡還泛酸呢!現在甜得使她的嘴角直往上勾。 她的沉默令他轉頭來看她,她在他的頭一開始動時就警覺的收起笑容。買東西給她可不是他的責任吧? 「無功不受祿,還你。」她把背心和頭巾放回他腿上。 「你——」他不知所措似的皺緊眉頭瞅她。「你還我幹嘛?你明知我穿不下,戴不上。」 她差點就噗哧笑出聲來,但是她頑強的抗拒笑意,總覺得不願這麼快就收他的東西,好像太快就屈服,太便宜他了。 「那你拿去送給和美子好了。」 「她已經有了。天氣會一天比一天冷,你需要這兩件東西御寒,長岡不比泉州,再過一兩個月,天氣會冷到你無法想像的頭麻腳凍。」他眼睛雖然看著路面,聲音卻極為溫柔,像在耐心勸說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她不能不感動,他那碩大的身體裡竟有一顆細膩的心。 「你看過雪沒有?」 「沒有。」她放柔了聲音回答。 「冬天的長岡雪下得積到膝蓋深是常有的事。現在天氣就滿冷了。你穿得夠暖和嗎?」 「夠。」她是有點冷,但有人關心,心裡滿溫暖的。 他突然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手這麼冰還說夠,現在就把你的棉襖脫了,把這件背心穿在裡面。」他放開她的手,把背心放到她腿上。 「不要,我不冷。」她才不要在他面前脫衣服,即使是棉襖也不成。 「你……」他好像就要發火了,看到她把雙手藏進腿上的背心,就不再吭聲。 沉默了一會兒,只聽得到車輪轆轆的聲音。 「羽代夫人二十年來一直沒有恢復記憶嗎?」她問。 「據我所知是沒有。」耿烈側轉頭來拋給她一個狐疑的眼光。「你好像對羽代夫人很感興趣?」 「呃……或許吧!一個人大難不死卻失去記憶,她一定活得很迷惘吧?她貴為羽代夫人,可是你說她看起來美麗卻憂鬱……我很想為她畫一幅畫。」 「你會畫人像?」 她微笑,「我畫佛像畫十年了,靜態的人像和佛像相差無幾。我記得我第一次開始畫人像,是畫我們家的管家井大娘。井大娘很有耐心,端坐了幾個時辰讓我畫,使我對畫人像產生很大的興趣和信心。第二次是畫饅頭,饅頭那時沒這麼胖,他在工房裡玩木頭屑,動個不停,好難畫。我記得那時他還只是個會流涎的小孩,現在已經比我高了呢。」他們聊著聊著,和前面阿冬的牛車距離越拉越遠,耿烈也不以為意似的,任老牛自行慢步。 「啊!那上面開了好多好漂亮的紅花!」憶如指著路邊一個山坡上的一片火紅說。 耿烈莞爾。「那不是花,是楓葉。」 「楓葉?」 「嗯,秋天時楓樹的葉子會轉成紅色。等到春天,櫻花盛開時,再走這條路,那才叫漂亮。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可以上去嗎?」她興奮的問,覺得自己好笨,連葉子和花都分不清。 「可以。我幾年前上去過,那裡有一條可能是樵夫走出來的小路。」 他把牛車停在路邊,便跳下車去。「路太窄牛車上不去,我們得爬上去。不遠,一下子就到了。」 「牛車丟在這裡沒關係嗎?顏料會不會被人偷走?」憶如不放心的問。她讓耿烈扶她下車。 「牛耳朵都做了記號,大概沒人敢偷,被抓到的話刑罰很重,至少會被砍掉一隻手。顏料一般人用不上,沒人會偷吧,我們上去。」 他們沿著一條僅容一人行走的小路往上爬,耿烈走在前面,把路邊突出的枝椏、撥開,方便跟在後面的憶如走。 憶如走到開始流汗時,便覺得腳底下踩的東西不一樣了,不是土,而是樹葉。楓葉!滿地都是楓葉! 耿烈已停步,轉過身來對她笑。「你沒見過這麼美的一片楓樹林吧?」 憶如抬眼看,密密的楓樹林裡,有幾十棵楓樹,只有少數的楓葉還沒完全轉紅,其餘數上幾年也數不清的千萬片楓葉,爭艷鬥麗似的隨風輕飄,展弄風姿。 「太美了!」她讚歎道。她蹲到地上,撿起一片楓葉來細瞧。血紅色的楓葉,紅得那麼搶眼、那麼自在、那麼妖嬈。她站起來,努力的欣賞美景。「我不擅於畫景物,但我很想把楓葉的美畫下來留作紀念。啊!下次我要帶大哥他們來這裡看……」 她的話還沒完全說完,他們就聽到一個由空中墜落東西到地上的聲音,嚇了憶如一跳,急忙挨到耿烈身邊。 「你留在這裡。」耿烈離開小路,向林中走了十幾步,撿起地上的東西。「是一隻鳥,被箭射穿了。」他抓著箭,拿起來給憶如看。 小路的前方傳來馬蹄聲,他們很快就看到三騎呈一縱隊,向他們接近。 耿烈心裡大叫不妙,但是丸野已經看到江憶如,他想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喔!原來是耿船長。」三騎中為首的淺井丸野對耿烈說話,眼睛卻看著憶如。 「丸野少爺。」耿烈恭敬的向他行禮,然後走向憶如,低聲對她說:「他是淺井大人的兒子丸野,小心點。」 丸野下馬,比耿烈更早接近憶如。「這麼標緻的小妞我怎麼沒見過,你是哪家的姑娘呀?」 憶如聽不懂他說什麼,但看得懂他色迷迷的眼神。他伸出手來想摸她下巴,她急忙退後,差點被腳下的楓葉絆倒。 耿烈擋在憶如面前,陪著笑臉說:丸野少爺,她是泉州來的畫師,聽不懂日語。」 「泉州來的畫師這麼年輕漂亮?哈!耿船長,你很可疑喲,你不帶她去南福寺,卻拐她來這裡談情說愛。你們是做完了,還是正要開始做?」丸野的兩個隨從聽得嘻嘻笑。 如置身霧中的憶如可以從他們曖昧的浪笑中聽出,講話的這個衣著華麗、胖得臉上肉嘟嘟的年輕人所說的話準沒好話。 「沒那回事,丸野少爺……」 丸野打斷耿烈的話:「別騙我了,男人看到漂亮女人,想的不外就是那回事。你不想的話,那我很樂意代勞。」 他的隨從又很識相的以笑聲為主子加油打氣。 「我帶江師傅去扳津買顏料,在回程的路上她遠遠望見她在泉州不曾看過的楓樹,我就帶她上來瞧一瞧,如此而已。」 「這麼說來,你是個正人君子,你不是拐她來這片浪漫的楓葉林裡快活?」 「不是,」耿烈凜然回答:「我絕無此意。」 「那麼你可以回去了。」 「丸野少爺,我先告退了。」耿烈改以中文對憶如說:「江師傅,我們走。」 憶如點頭,才邁開兩步,一個肥大卻相當靈活的身子擋到她身前。 「我說你可以回去,可沒說她可以回去。」丸野冷冷的說。他的手一揮,他的兩個隨從就立即下馬向他接近。他們兩個一個比他高一點,一個比他矮一點,但兩個都比他精壯結實。 「丸野少爺,」耿烈的臉色轉為沉重。「我有責任把江師傅安全送回去。」 「她住在哪裡?」 「永樂旅舍。」 「等下本少爺會再考慮要多留她幾天,還是晚上就送她回去。」丸野嘿嘿的笑著,不懷好意的盯著憶如看。 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憶如問:「他說什麼?」 「他要留下你。」 「他留我做什麼?」才問完,憶如就明白了。她立即伸手進襦裙的口袋,掏出一樣東西。等她抽出皮套,夕陽穿透楓葉與楓葉之間的縫隙,把她手裡握著的東西照得亮閃閃的,在場的四個男人才看清楚那是一把匕首。她拿匕首指著自己的脖子。「他敢碰我一下,我就自殺。你說給他聽!」 「憶如,你不要莽撞。」耿烈惶急道。 她眼神凌厲的瞪著丸野。「說給他聽!」 耿烈以日語翻譯。 丸野大聲笑起來。「她愛死就死,我有什麼損失?只怕她是比著好看的,沒有勇氣尋死。你以為我沒看過自以為貞節的女人?真要她死,她就嚇得要死,猛磕頭求我饒命。」 「丸野少爺,她是令堂請弘海大師到泉州邀來的師傅之一。」耿烈拚命忍住怒氣,耐心的說。 「你別想抬我娘來壓我。」丸野不悅的說。「日本又不是沒師傅,幹嘛去中國請師傅來?」 「丸野少爺,請你三思。令尊和令堂都想把南福寺蓋得盡善盡美,他們一定不希望發生任何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