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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梁鳳儀 丁遜君心想,如果自己丟了工,乾脆退出江湖去! 然,要光榮撤退,必須有另一個新身份去鞏固自己的地位。被迫下了台,吊兒郎當、不三不四地無處棲身,是落泊,是寒酸、是淒惶! 香江之內的人,對於成功與失敗的敏感,全屬特異功能,反應之神速準確又有如尖端科技的效能。 丁遜君望住了湯明軒,突然急切地問:「明軒,如果我不再上班了,你可肯養我?」 湯明軒倒答得很爽快。 「只要你願意,又不介意清茶和淡飯,養你有何難?」 對,衣食住行只要不極盡豪奢,別說要湯明軒養,倒轉頭來,把整個湯明軒給養起來,也不是丁遜君能力範圍以外的事。多年辛勞,手頭一份豐厚的私己,還是不缺的! 然,誰希望這些? 「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這理論引伸到男女關係上頭,一樣貼切。 養活一個女人,並不表示尊敬!哪怕錦衣玉食,花團錦簇的供奉個外遇,那女人在人前還是矮了一截。男人要是真誠地敬重一個心愛的女人,應予她一個社會人士認可與推崇的名分,讓她以有身份的聲勢出現在人群之中,而不是鎖在深閨,不愁衣食算數!那跟背後圍牆裡的囚犯何異了? 「明軒,單是養我,並不足夠!」 湯明軒愕然。 「你知道屆時我最需要的是什麼?」 湯明軒是聰明人,他點點頭,心內長長喟歎,用手擁住遜君的肩,作一種盡心而為、悉力以赴的表示。 「明軒,她知道嗎?」 「你不介意東窗事發?」 丁遜君使勁地搖頭,一點遲疑也沒有。 湯明軒真不明白女人的心理。他覺得丁遜君處事越來越糊塗了。 一個在工作上頭如此眉精眼企、話頭醒尾的女人,在私情上分析得亂七八糟。 為什麼丁遜君會漸漸地渴望他倆的秘密被揭發呢?讓盛頌恩知道真相,她所得的橫刀奪愛英雄感,並不能平衡閨房風暴的可能破壞力。女人的酸風妒雨,絕對會隨時引起置之死地而後生,甚或一拍兩散的威脅。一時間,心頭勝利的快意,只會導致得不償失的後果。 最重要的還有一點,能瞞得住盛頌恩,並不等於湯明軒對丁遜君不尊重,適得其反,這是湯明軒對妻子感情冷淡下來的具體結果。 要背叛自己仍然深愛的人,自疚的戰慄以及回頭覺岸的衝動,會得形成一股巨大心理壓力,分分鐘鍾控制不來,眉梢眼角與言談舉止之間,會出賣心頭的奧秘。唯其對待越不相干的人,越能扯謊,越能隱瞞! 湯明軒不明白冰雪聰明一如丁遜君,何解會不明白這番道理? 丁遜君自然有她的理由。其實,這種完全不介意把私情公諸於世的心態,最主要是為了爭取一重維護自尊的身份。 一就是獨來獨往的專業女性,一就是有名有分的家庭主婦。像丁遜君這種受過高深教育的時代女性,一定要有光明磊落的名位,哪兒肯接受暖昧鬼祟的生活。 第33節 再想深一層,不是不驚心的。 現代女人的愛情竟夾雜如許條件!千萬別以為視錢財如糞土就肯定是清高。物質之外,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一切,包括一口閒氣在內,女人決不放棄! 公平一點說,丁遜君實在未能做到為愛一個湯明軒而放棄世間上一總榮耀喜樂的地步! 然,她縱使放棄世界上所有的身外之物,包括金錢、名譽、地位、法律保障、群眾尊重以至一口閒氣,為愛湯明軒而居斗室、不見天日,過其二人世界,又如何? 時代與社會對人類的要求已改變了! 擁有一份愛情,而成社會廢物,會備受表揚抑或唾棄?答覆肯定不會一致。 倒轉頭來:能獨擁太陽底下之一切,而缺愛情,又豈是心甘情願! 人世間的不如意,不遂心,是多至此! 良辰美景,春花秋月之中的二十世紀末男女關係,竟也誤墜塵網,俗不可耐。 耳畔的濤聲,抑揚起伏,正如明軒與遜君心頭的跌蕩,憂喜參半。 躲在赤柱海灘半天,一回到益豐辦公室去,湯明軒只見秘書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太子爺十萬火急,親自來找你幾次!」 湯明軒正要伸手按動對講機,秘書又慌忙阻止:「千叮萬囑,請你親自到他辦公室走一趟。」 這是董植康的習慣,一有嚴重的私幫生意,必定要面對面密斟,恐怕隔牆有耳。 湯明軒立即跑到董植康辦公室去。 「我們到樓下喝杯酒去!」 董植康一見湯明軒,抓起外套就走。 事態明顯地相當嚴重,謹慎得連在辦公室對話都未夠妥當。 二人快步跑至百惠廣場內的一個酒吧內,各自要了杯啤酒。 董植康很簡單地說:「但願我們有福同享!可否代我約會范兆榮,一起到菲律賓走一趟?」 「還有哪些人?」 「你,我,他,以及永通銀行的孔家全!」 「何時啟程?」 「盡快!看看這個週末能否成行?」 湯明軒心知一定是個非常非常重要的私人業務計劃。年來,董植康利用他的人際關係與特殊地位,把不少原本屬於豐益的生意,都撥歸私人戶口,由湯明軒幫著他處理,屢有斬獲。老實說,董植康從來也沒虧待過湯明軒的。 「事前不得預聞嗎?」 董植康沉吟不答。 「我總得跟范兆榮有些少交代,無論如何,他算是我的長輩!」 對,總不成些少原委理由也欠奉,就叫有地位名望的老人家親自走這一趟。 董植康於是答了四個字:「進行收購!」 「對像?」 「益豐!」 湯明軒拿著啤酒杯的手不期然地顫動著,淡黃色的液體立即蕩漾起來。 湯明軒趕快連連喝了兩口,掩飾著他的驚惶失措。 商場果然無父子! 誰說念歷史最沒用,持此論者,簡直孤陋寡聞。哪一個朝代都有謀朝篡位之舉。兵變的人竟是急不及待的皇太子,也屢見不鮮! 跟董植康相處這些年,當然知道他並非善類,卻不曾想過他會狠得下心,要取其父之位而代之。 湯明軒心頭的震慄,隨著體內的酒精發作到臉上來,紅通通,火辣辣,連髮根都像在燃燒。 董植康看在眼內,自然明白,他冷靜而溫和地說:「江山代有人材出。要知道,我們時間無多!」 原來世紀末的惶恐,竟然威脅著香江之內的上下人馬,無分彼此。連腰纏萬貫、富甲一方的人都跟娛樂圈的小明星一樣,非要出盡八寶搶個夠不可。 董植康繼續解釋:「老頭子打下的江山,我有責任保存。這半年來,他的政策對集團和家族都只有害無益。我不能坐視不管,一點愚孝,只會把大好河山白白葬送。」 不能硬說董植康奪權的借口漂亮,而全無實質根據。最清楚莫如湯明軒,這一年來,他目睹董氏父子在討論公司策略上反目多次! 董勁一對九七問題持相當樂觀的看法。際此香江各大企業集團都在作分散投資之時,只他一股腦兒精神與行動上忠於一國兩制。遷冊之議在董事局內一提出來,像掘了董勁一祖宗十八代的墳似的,龍顏大怒。甚而董植康屢屢呈交了幾個在加拿大大展拳腳的計劃,都被董勁一推翻,而被噴得一面屁。 董植康向他老父極力遊說:「李氏是當今企業翹楚,他的動向,難道不值得我們考慮借鑒!他從來在業務發展上沒出過大錯!」 董植康是情急之下,犯了大忌。因為董勁一最恨人家拿他來跟地產王李氏作比較。表面上,這對平起平坐的財閥稱兄道弟,內裡莫不勢成水火。 香江之內,每一個階層的人都鬥個你死我活。自出娘胎,上幼稚園起,個個都爭先恐後,考頭三名的人,心病總不能免! 湯明軒記得當時董勁一滿面通紅,當眾喝罵他的兒子:「你姓李還是姓董?長他人志氣,毀自己威風。老李當然有比我更勝一籌之處,李氏門下三流行政大員的才具,比我們姓董的第二代接班人還要棒,是他姓李的走運,我姓董的倒霉!」 白手興家的企業鉅子,有哪一個看得起口含銀匙而生的後生一代,只可恨血濃於水,沒法子不悉力栽培而已。任何一個大機構內的高薪職員都明白,如果自己的才幹一如太子爺,老早就得另謀高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