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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衛小游 第一次喝烈酒的我開頭嗆了幾次,他皺著眉看我,那雙眼好似在陳述著一句話:嘖,有夠沒用。 我不甘示弱,硬是灌下一大杯烈酒。這回嗆得更厲害了,五臟六腑彷彿都燃燒起來。我的胃熱燙得難受,但奇異的,隨著時間過去,難受的感覺漸漸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飄飄然、彷彿在雲端的奇妙感覺。 好舒服啊!原來酒精真的有澆愁的用處。 我放下身段,與他如此肆無忌憚的調笑,大概也是因為有酒精在體內揮發的關係吧。 儘管從一開始遇見他到現在,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但我已認清楚他這個人正是那種典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草包男,一身昂貴的西裝所包裹住的,不過是一個惡質的靈魂。 但這個「惡靈」卻讓我沒有任何負擔——因為我們不認識,又有類似的境遇,我若情不自禁哭了,他不會笑我,我很放心;他若敢笑,我同樣可以嘲笑回來,報一箭之仇。但沒必要……已經受傷的人何必再去揭舊時的瘡疤?嫌疤痕還不夠多嗎? 我大概真有些醉了,身體失卻了平衡,一直搖晃。 一會兒傾向西,一會兒傾向東。 在我往後傾去的時候,一隻手掌從背後托住我。 他的臉靠近過來,鼻息噴在我臉上,同樣是濃濃的酒味。 「醉了?」 「大概吧……」我意識一陣清楚,一陣飄忽。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嗯,我想想……」我皺著眉,努力想著我住處的地址,但腦袋昏昏,實在想不起來,末了,我放棄。「忘記了。」我說。 我有點想睡,便合上了眼。 「喂喂,你還不能睡。」 他推我、搖我,但我沒力氣理他,此刻我只想睡。 恍惚裡,好像聽見他跟酒保交談了幾句,我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一會兒,我騰空起來,感覺好棒,好像在雲端上,但我又有些怕摔下去,所以我很自動的攀住離我最近的一根大柱子。 噢,這根柱子還挺暖和的,我心滿意足的攀住它,在雲端上飛。 不知過了多久,我陷進一朵好軟好軟的大雲裡,但柱子突然不見了,我有些驚慌,勉強睜開眼。 一條濕毛巾突然覆在我臉上,粗魯的在我臉上亂抹一通,我頓時清醒了些。 我看見那個陌生的男人,但週遭的環境已經改變,不是在酒吧裡。 「這是哪?」我還曉得要問。 「飯店。」他回答我。 他又擰了把毛巾,這次是抹他自己的臉。 抹完後,他丟開那條白色的毛巾,在我身邊躺下來。 我這才發現我不是在雲上,而是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 「走開,別靠我這麼近。」我排擠他。 他起先是不動如山,後來我開始推他的臉,他不耐煩地低吼一聲:「煩死了,給我閉上眼睛,睡覺。」說完他又閉上眼,臉埋在一隻枕頭上。 我想他是累了,他的疲倦都寫在眼下,我瞧見了。 我不好意思再吵他,可我又想:可以嗎?這樣子……跟一個陌生人共躺一張床,恐怕不太好吧? 我半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想到過去的種種如今都要抽離出我的身體,漸漸遺忘,心裡頓生某種不知名的情緒,有點哀傷,又有點釋然,但都很不踏實。 均勻的鼻息從身旁傳來,我翻轉過身,看見他的睡顏。 他緊閉著眼,那張老愛說一些不中聽的話的薄唇微微張開,呼息中帶有酒氣。 像個大孩子一樣。 原來外表再怎麼剛硬的男人也會有這樣放鬆的時刻。 他的輪廓鮮明,五官出色。 我不禁好奇起他所經歷的是怎樣的情傷。 我伸手摸他的臉,他沒有醒,我更肆無忌憚的用手去感覺他臉上的每一個線條,揣想男人的心靈世界。 我不懂男人。 就是不懂,所以家豪才會離開我吧,因為我不懂他。 此刻我有種同病相憐的心情。 突然覺得好寂寞,我叫醒他:「喂,你醒醒好嗎?」 連續叫了幾次,他才甦醒過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乍然在黑暗裡見到我,他似乎忘了我這個陌生人是誰。 他叫我滾,說:「我今天沒興趣。」 沒興趣?真不曉得他把我當成了什麼。 我提醒他:「你帶我來的,忘了嗎?」 他彷彿有了點印象。說:「是嗎?」 我肯定他的疑問,見他眼皮又合上,我連忙又推他,怕他睡了。我需要人陪伴。 他勉強又睜開眼,眼裡透著不耐煩。 「喂,陪我。」我說。我訝異我怎會這麼說。大概是喝了酒的關係吧,我腦袋有些混亂。 「別煩!」他冷硬地拒絕,並且翻過身去睡。 我挨上他的背,搖晃他。「不要睡啦,陪我說說話。」 他捲起床上唯一一條棉被蒙住臉,不搭理我。 渴望著人體的溫度,我不顧羞恥的貼住他的背。 「棉被分我。」 他被我煩到火大,索性把整條棉被扔給我,自己抱著枕頭,蜷著身體睡。 我得到了棉被還覺得不夠,我把棉被分一半給他,跟他交換條件說:「陪我說話。」 他沒有反應。 我則當他聽見了,自言自語: 「他是我第一個男朋友,我真的信任他……」 我開始叨叨絮絮地把過去我跟家豪的交往經過一點一滴地向他傾吐: 「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到淡水,那一天傍晚突然下起了兩,我們都沒有帶傘,被雨淋得一身濕,風一吹就冷得直發抖。家豪他怕我冷,將我抱進他懷裡,用他的體溫溫暖我,那時候我頁的覺得自己好幸福,我甚至認為這幸福能一直持續下去,直到,直到我們都老得不能動的那一天……」 我一直講一直講,講到喉嚨乾了、啞了還停不下來。 不曉得為什麼,我想讓人知道我曾經愛過,我很怕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說不定連自己都不能夠確定我是否真正愛過一個人。 我邊講,眼淚忍不住邊流下來。 我講到分手的那一天,家豪送我的那條藍寶石項鏈。 我說:「如果早知道那是分手的禮物,我就不收了……」 我知道我又哭了。 一隻手臂突然橫了過來,攬住我的腰,將我抱進一具溫暖的胸懷裡。 暖意隨即包圍住我全身,我不再顫抖,依偎著那具陌生的胸懷,停止了斷續的抽噎和我幾乎以為即將要流乾的眼淚。 我捉著他的衣襟,問說:「你呢,為何她不選你?」 他抱著我,似乎沒有回答的打算,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他開口了。 但我懷疑他曾經說過話,因為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輕得像一片在春天隨風飄舞的白棉絮。他彷彿是這麼說的:「也許是因為我不夠好吧。」 不曉得為什麼,他的話令我有些鼻酸,或許這正是天涯淪落人大多能夠互相憐惜的緣故吧!某一方面來說,我們有著共通的心靈。 家豪不愛我,也許也是因為這原因 而一個人要承認自己不夠好,需要勇氣。 我伸出我的手,抱住他的腰。 他也抱住我,互相依偎取暖與舔舐傷口的感覺讓一切不踏實的心情漸漸得到平復、補償。 我在他的擁抱裡漸漸睡去。 從前我一直很難睡得安穩,但奇異的,在這個陌生人的懷裡,我好像找到了我一直在追尋的、某種我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的感覺。 這感覺,令我異常心安。 § § § 早晨,秋陽從未拉緊的窗簾縫隙透了進來。 我醒過來,偌大的床上只有我一個人,沒留下任何一絲有其他人曾經存在的痕跡。 顯然,他走了。 我與他只是偶然遇見,不曾有過念頭要認識彼此,所以以後大概也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我低頭打量自己—— 身上的洋裝縐得像一團鹹菜乾,頭髮也像個瘋婆般披散著。 宿醉延續到今晨,我揉著額際企圖減輕頭痛,但顯然沒什麼用。 我掙扎著走下床,到浴室做了簡單的梳洗。經過水蒸氣一番蒸騰,四肢百骸感覺精神許多。 回到床邊,發現我的小提包就擱在床頭櫃上,我怔愣愣的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細想昨晚所發生的一切。 儘管醉酒,但我隱約還記得某些片段。許多畫面在眼前閃爍而過,認真想捕捉,卻無法完整的拼湊。 微涼的風從半敞的窗子吹進來,我起身將窗簾拉開,看著天空的雲朵與驕陽。前陣子灰濛濛的天氣已經轉晴了,現實與夢境不斷地交錯重疊,一切都顯得不真實。 我撫著額頭,幽幽歎息一聲。 是否昨夜的經歷只是另一場夢? § § § 走出飯店,室外的陽光和煦地照在我身上。 我看著閃爍在身上的光輝,突然覺得應該要打起精神來。 是啊,天地萬物是這麼樣的美好,我為何不能保持開朗的心情來欣賞呢? 只不過是一次失戀,總不能老在追悔過往的回憶,我該認真地計畫自己的將來才對。 於是我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地一個人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