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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衛小游    


  九月結束了,日子進入十月。

  轉眼間,十月也到了尾聲,時間像一捧掌上的水,從指縫中流逝。

  我還沒到義大利,十一月就過了三分之一。

  我的任務是去熟悉一個我原來陌生的地方,當我已走遍了南法國每一個小城,再無理由待下去,便是告別的時候了。

  我在我的札記上記著這麼樣的句子——

  旅行,就如同把一個陌生人變成你的朋友,陌生人不會讓你惦記,朋友卻會。告別朋友令人傷感,然而世上畢竟沒有不散的宴席。有心的人,容易哀傷!

  在我發現我快要熟悉這塊土地上的一草一木時,我便急急收拾行囊踏上另一個旅程。在一塊土地上產生歸屬感是不智的,因為總有一天必須要離開。

  我不讓自己太容易對一個暫時停留的地方產生過多的情感,唯有如此,必須離開的時候,才不會太難過。

  §  §  §

  十一月中旬,從米蘭南行,途經威尼斯和佛羅倫斯,到羅馬時,已經是十二月中旬。

  十二月,在義大利的比薩店裡吃義大利面,看義大利的男人。

  全世界最風流惆儻的男人就在這裡,我讚歎地想。

  比較過去走過的幾個國家,不拿東方人和西方人比,法國男人和義大利男人同樣具有吸引力,但法國男人浪漫之餘,仍保有一種貴族式的優雅,用畫來比喻,就像是「浪漫派」;相較之下,熱情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義大利男人就像是褪去了一層禮儀外衣的「野獸派」,既熱情又大膽無比。

  義大利男人的輪廓非常鮮明好看,渾身散發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與魅力,如果他們不如傳聞中那麼聲名狼藉,我想我會很願意與這裡的帥哥們來段異國戀。

  剛出車站的時候,我就被一名黑髮帥哥追著跑,拒絕他的熱情可費了我好一番力氣;走在街上,每個男人都對著我笑,讓我急著想找鏡子照照,看看我是不是變成了個大美女,否則怎麼滿街男人都追著我跑?

  然而我還是我,才剛剛白回來的皮膚又曬黑了些,不擦胭脂,也不撲粉,簡簡單單的一個齊亞樹,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恐怕法、義這兩國男人慇勤的態度真要寵壞了我。

  高朗秋要我「再愛一次」,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辦法做到。愛一個人是那麼樣地辛苦,而我至今依然沒有遇到令我真正心動的人。

  填飽肚子後,付了錢,離開餐館,我拿出背包裡的地圖邊走邊看,邊將幾個短程景點的位置記下來。

  羅馬街上遊客、行人如織,記下共和廣場的位置後,我將地圖收回背包裡放好。再抬起頭辨認所在方向時,幾個穿著破舊的吉普賽小孩張著一雙雙乞憐的眼睛來乞討,我本想置之不理,但又沒辦法當作真的沒看見。這群流浪的孩子看起來是那麼樣地缺乏關懷及安全感……一時惻隱,我掏出口袋裡剩餘的里拉遞給其中一名小孩——

  突然,一隻大手握住了我的,硬把我往後推離那群孩子,我瞪大眼睛,看著捉著我的大鬍子男人。

  「山卓!」

  「嗨,姑娘,又見面了。」他一邊推著我走,一邊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我若不走就會被他推跌倒,只得由他擺佈。

  我們一直走到另一條街上,山卓才停下來。

  「怎麼回事?」我問。

  他不高興地看著我說:「姑娘,你實在太不當心了。」

  「我?」我指著鼻子問。「我不當心?」我做了什麼?

  他說:「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差點被扒了?」

  我一聽,又是一愣。「被扒?」我腦筋一轉,想到那群吉普賽小孩。「他們?」

  他抿抿嘴說:「就是那群吉普賽小孩——他們是受過訓練的小偷,通常三、四個一群,其中一、兩個會假裝跟你要錢,其他人就趁你不注意時摸走你的錢包。」

  「啊。」我恍然大悟,急忙低下頭檢查放在拉鏈口袋裡的皮包還在不在。當我發現口袋裡空空如也的時候,我臉都白了。

  「在這裡。」

  山卓晃著手裡的小皮包,我抬頭一看,才鬆了口氣。

  「以後可別再這麼不當心了。」他又嘀咕了一陣子才把皮包還給我。

  我只能頻頻點頭,說:「是,是,受教了。」好險,其他皮包都可以丟,就是這只皮包不能丟,裡頭是護照和美金,要弄丟了,我麻煩就大了!感謝山卓大叔。

  山卓帶我往一條巷子裡走。

  巷子裡不像大街上那樣嘈雜,兩旁都是門,顯然是住家。

  一放鬆下來,我問:「真巧,沒想到會在義大利碰面,你也是來旅行的嗎?」

  山卓搔搔鬍子,笑說:「不,我住在這裡。」

  「耶?」山卓來義大利定居?

  山卓笑了笑,推開其中一扇門,朝屋裡喊道:「艾蓮娜,我帶了客人回來。」

  樓梯上探出一張臉來。好一個標緻的女郎。

  我笑了,知道了山卓住在這裡的原因。

  他們是情人。

  平常沒有工作的時候,山卓就會來這裡。

  不過,今晚是最後一夜。

  明天山卓要出發到北歐去和他的工作夥伴們會合,他們要在芬蘭西北方與瑞典、挪威交界的Kilpisjarvi拍攝北極光。

  山車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聽見我說:「好。」

  §  §  §

  那一晚,我怕打擾到艾蓮娜和山卓這對情侶相聚的寶貴時光,用完晚餐後便匆匆告辭,去準備前往北極圈的御寒物品。

  跟山卓一道前往芬蘭,意味著將能夠見到高朗秋和其他人。

  自從巴黎分別以來,又過了三個多月。以往我們總是不期而遇,不知道對方又流浪到世界上的哪個角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相見。

  在旅途中,我不只一次想像,再一次我們天涯相逢的情景——

  也許某一天,我走在一條曲折的小徑上,轉進前方一個彎道,我便看見他。

  又也許某一天,故事到了盡頭,我驀然回首——

  然而一直以來,所有的相逢都不是刻意的,正因為不刻意,所以當山卓問我要不要一道走,而我說「好」時,我才猛然發覺,這個刻意的「好」字裡頭,竟然蘊藏了幾分思念。

  為這幾分思念,夜裡我難以成眠。

  安眠藥恰巧吃完,又忘了去買,我只好眼睜睜地瞪著天花板,看天色從暗轉光,一夜沒有睡。

  山車一大早來旅館找我時,我已經梳洗完畢,整裝待發了。

  我們搭機去赫爾辛基。

  悲慘的是,飛機起飛後,我的恐機症又發作了。

  山卓見我一副快要暈過去的鬼樣子,擔心地叫了好幾個空姐來。

  她們給我戴上氧氣罩,又給我按摩,但我這毛病是心理問題,給我再多的氧氣我也吸不進去。

  山卓擔憂地直喚著我,我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的大鬍子。

  深呼吸呀!

  在快要休克時,一句存檔在記憶裡的話語飄了出來,在我暈眩的耳裡不斷地重複——

  深呼吸、深呼吸……

  下意識的,我用力地吸了一口純氧,即將爆炸的肺得到它需要的氧氣後,又恢復運作。危機解除。

  我倒在山卓的懷裡,為一種需要宣洩的不知名情感,低聲啜泣起來。

  這一回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的經驗,真正治好了我對飛機的恐懼,然而此刻我並不知道——我是在後來搭飛機時,因為沒再有過類似的糗況,這才驀然醒覺,他的一句「深呼吸」成了我久病的良方。

  我這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對於什麼,總會慢半拍。

  §  §  §

  山卓跟其他人約在Kilpisjarvi的一家旅館碰頭。

  因為道路冰封的緣故,我們到達的時間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天。

  Kilpisjarvi位於北緯六十九度,地處偏遠,我們到達時,這個地方正在下雪。

  租來的車子能夠開到這地方來真是不簡單,氣溫很低,大約在零下二十度,即使坐在開有暖氣的車子裡還是會顫抖。

  這是我第一次到這麼冷的地方來,我懷疑我這個在亞熱帶氣候環境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會冷死在這裡。

  下了車,我繞到車後幫山卓搬行李,山卓要我拿了小件行李便趕緊進旅館去,免得凍傷。

  他一肩扛起攝影腳架後,便飛快地跟了過來。

  當地雖已進入永夜時間,但天空並不是黑漆漆的一片,冰雪覆蓋冰原,天空呈現一片暈紫藍色。

  我們飛快地跑向荒原中唯一一處有火、有電的地方。

  旅館大門只是緊閉,沒有鎖,我們推開了它。

  山卓提著一堆行李走進屋裡,旅館裡的人聽到騷動,抬起眼來一看。

  有個人說:「愛爾蘭佬,你遲到了一天,我們還料你是不是捨不得離開艾蓮娜,打算留在義大利不來了。」

  我一聽,就認出了說話的人是大衛。

  山卓大笑出聲,聲音非常渾厚。「小子,看看我給你們帶了什麼人來。」

  急於見見他們,我從山卓身後探出臉,打招呼道:「嗨,大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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