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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衛小游 「如果是很令人尷尬的話,不必告訴我。」 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尷尬——羅亞是問我,你是不是我的女人。」 這傢伙,他比羅亞還令人尷尬。我的臉無端發熱起來。「告訴他,我不是。」 他聳聳肩,說:「我也是這麼說的,但是……」 「但是什麼?」 「他不相信,於是呢……」 「於是怎麼樣?」 他攤攤手,說:「我說,如果你不信的話,你盡可以去追求她。」 我瞪大眼。「你別開玩笑了。」 他一臉無辜地道:「我總得證明我們的『清白』。」 我咬牙道:「謝謝喔!」 他拍拍我的肩,說:「別生氣,這傢伙人不壞,只是對東方美女情有獨鍾而且他不像澳洲土著一樣只喜歡胸脯大的女人。」 我用力瞪他一眼,更大聲地說:「謝謝喔!」想想,我又補充一句:「你不能把34D稱作『小』。」 他饒富興味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也沒說他不喜歡。」說完,他咧嘴一笑。 他的嘴巴真的、真的太壞了! 我氣得捶他。「謝謝喔!」討厭。 他哈哈大笑出聲。 這回輪到羅亞把他拉到一旁說話了。 我警告他說:「不准你亂翻譯。羅亞會說英文吧?我會自己問他。」 法國人泰半懂得一點英文,只是他們的驕傲讓他們認為法文是世上最優美的語言,而排斥帶有腔調的法語和外文。不過我想羅亞會很願意用英文跟我交談。 他笑說:「放心吧,小姐,我一向尊重原文。」 「謝謝喔!」我翻了翻白眼,開始懷疑為了吃一頓頂級法國料理而跟著高朗秋來到這裡究竟正不正確。 後來,羅亞的廚藝消除了這一點疑慮。 高朗秋沒誇張,我真的差點把盤子都吞進肚子裡。上回在台北請瀾沙吃的那一餐已經是非常好吃的了,但跟羅亞的比起來,根本就無法放在同一個天秤上衡量。 羅亞的手藝真的沒話說。 吃著「紫蘇局蝦」的時候,我差點沒感動地說:我可以為了羅亞的手藝嫁給他。幸好我沒真的說出口,畢竟吃飯歸吃飯,感情歸感情,這可是不能弄在一塊的,何況目前我並不是真的想那麼做。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低著頭猛吃。 § § § 在羅亞的餐廳吃了頓令人回味無窮的晚餐後,我開始覺得有些疲倦,便向羅亞告辭。 羅亞追著我問什麼時候再見面,我呵呵一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得支支吾吾地說:「唔,我才剛來,還會在巴黎待一陣子……」 高朗秋在這時笑笑地插了一句話:「她的意思是你隨時可以去她下榻的飯店找她。」用法語。 什麼?只見羅亞笑容滿面地在我手背上印上一吻,我睜大著眼看著高朗秋,疑惑他究竟跟羅亞說了什麼。 一離開餐廳,我立刻就問:「你剛剛跟羅亞說了什麼?」 他笑著告訴我他叫羅亞隨時來找我,我愣了愣,然後說:「以後別再這麼做,我喜歡羅亞,不想傷害他。」 他靜靜看了我一眼,說:「別擔心,他不知道你在哪裡下榻。」 我不以為然道:「他難道不會問你?看來我最好別讓你送這一程。」 他笑道:「別擔心會傷害羅亞,他頂多只是會有點失望。」 我喃喃道:「最好連失望也不要有……」 § § § 高朗秋送我,我們搭了一段地鐵,覺得肚子撐,便下車走走,幫助消化。 晚上十點以後,巴黎的夜生活才正要開始,沿街璀璨的燈光將這城市裝點得耀眼輝煌。 老早想去看看紅磨坊的夜總會,但今天實在太累,還是乖乖回旅館休息的好。 大街上並不安靜,白天那種隨處可見的悠閒步調彷彿消失不見了,熱鬧取而代之,甚至可以說是喧騰的。但與高朗秋並肩走在一塊,我的感官全然無法正常運作,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場景和喧鬧的聲音彷彿被一道透明的牆隔離,我唯一能夠清晰感覺到的,是身邊這個男人的吐息。 在我們之間存在著一種必須立即打破的迷咒,我以為我會先開口說話,但他早我一步。 「自從上回在機上遇到你,也已經過了半年了,這半年來你回過台北嗎?」 我搖搖頭。「沒有。」話一說出口,我才發現先前的迷咒並未打破,反而更籠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為什麼在國外流連這麼久?」 「我沒告訴你嗎?」 他反問:「你認為有嗎?」 我笑了,說:「我在替一家旅遊出版公司寫稿,簽三年約,這三年裡,他們付我旅費讓我到處去玩,當然我得定期向他們回報一些工作進度。」 「是這樣,我還以為……」他突然頓住。 而我知道他頓住話的原因。「以為我為了過去在放逐自我?」 他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色。「你是嗎?」 我肩一聳,老實地說:「我是。」 他低笑出聲。「你不一定得要這麼誠實。」 我踢開一粒小石頭。「我只是不想欺騙自己。」 他突然不說話了。換我問他:「這回怎麼沒看到大衛他們?」 「這趟來不是為了工作。」 從他對巴黎大街小巷的熟稔,我猜測:「你常常來?」 「有空的時候會過來看看。」 「看什麼?」 「什麼都看。」 換句話說,什麼也都不看。「那麼是舊地重遊了?」 他沒有回答我,我就知道我猜對了。他不老實,說出來的話都是經過汰選,他認為無關緊要的。 我說:「你非常懂得保護你自己。」 他說:「你則太容易受傷害。」 啊,是的,他說的沒錯,不過——「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覺真不好。」我瞅他一眼。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問我不想回答的事情呢?」他冷漠地說。 「不然你覺得我們該談些什麼才不會造成你的尷尬呢?你倒是教教我。」 他不疾不慢地說:「今天天氣很好。」 我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鬼話,今天天氣不算好,天空灰濛濛的,只因為是晚上,所以看不太出來。 「那麼,」我模仿他的口吻說:「你吃飽了嗎?先生。」 「我吃飽了,謝謝關照。」 「今晚的菜色還合你的胃口吧?」 「非常棒,很美味。」 「你認為明天會出太陽嗎?」 「早上可能會有霧,要見到太陽應該沒問題。」 他一本正經地跟我搭配唱雙簧,逼得我不得不甘拜下風。 我有些賭氣地閉上嘴不說話,他發覺後,說:「不開心了?」 「沒有。」 「這回你沒說實話。」 「跟你學的啊,我得保護我自己。」 「我不會傷害你。」 我公式化地說:「預防甚於治療。」 這回輪到他笑了。「怎麼預防?不跟我說話?見面時裝作不認識?」 「不要瞭解你。」我說,然後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我說了什麼?不要瞭解他?難道我真正的意圖竟是瞭解他這個人、他的靈魂? 隨著他的沉默,我打哈哈地說:「又觸著你的尷尬點了,是不是?」我抬頭不經意地看了看天空。雲層又把剛採出頭的一絲月光遮住了。我歎了歎,說:「天氣真好。」真是難過,兩個人之間唯一的安全話題竟然只有天氣和三餐。 不說話好一陣子,他點起菸,微弱的紅光在夜裡閃爍,讓我們之間的低氣壓更低。時間越久,我越受不了。我豁了出去,大聲地喊出來:「這也不能講,那也不能說,你真的有那麼多禁忌?你所受的傷真的無法癒合嗎?」突然,我眼眶濕了起來,緊接著,眼淚潸然落下。 心底,我是明白的,我對他講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在講給我自己聽的,但是我不願意承認,所以才把箭頭指向他。我對他不公平。 我抹著眼淚道:「對不起。」 他丟開剛點燃的菸,伸手把我擁進他懷中。 一時間我腦筋錯亂,無法思考,只能感受他的體溫、味道和他的心臟在我手掌下跳動的感覺。 我埋首在他懷裡,看不見他的表情,也猜不到他的心。我猶豫了會兒,吶吶地問:「高朗秋,你有什麼情傷?」 察覺到他的身體驀地僵硬起來,我推開他溫暖的懷抱,轉身往旅館的方向走。 我低著頭一直走。他一直跟在我身後不遠處,我知道,但我現在不想道歉,也不想接受道歉,只想早點回到旅館,早點上床休息。 這一趟路彷彿走了很久,我的雙腿早已麻痺得感覺不到酸痛了。 眼見著旅館終於要到了,我精神一振,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起來。 「亞樹!」他突然叫住我。 我先是一愣,而後才回頭。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我的名字從他嘴裡喊出來,那低低沉沉的兩個字彷彿便有了魔力,在我心頭撩起一陣陣蕩漾的漣漪。 他走近我,在我面前一公尺處停下。 我聽見他說:「我住在富槐飯店八○二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