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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張小嫻 夏綠萍雖然是她的姑母,但夏綠萍眼中只有韓坡和李瑤。她的八級鋼琴是一級一級考回來的,不像李瑤和韓坡那樣天才橫溢。她從來就不是個突出的孩子。中學畢業之後,她考上教育學院,現在是日一名小學教師,在自己的母校教音樂。她嚮往這份工作,只想保有自己小小的幸福。 小時候,他們三個常常玩在一起,然而,韓坡和李瑤比較要好一點。有一年,李瑤在家裡舉行生日會,那天來了好多小孩子和大人。吃蛋糕之前,李瑤問韓坡要不要去她的房間看看,夏薇聽見了,也跟著去。 李瑤的房間像是公主的寢宮,那張鋪上粉紅色床單的彈簧床兩邊綁滿了蝴蝶結。李瑤和韓坡趴在上面聊天,她跳上床去,擠進他們兩個之間那道小小的縫隙裡。今天,她卻害怕李瑤擠進她和韓坡之間。 那個愉快的晚上之後,她為沒有告訴李瑤韓坡回來了而感到內疚;然而,好多次,在電話那一頭聽到李瑤的聲音時,她提不起勇氣說出來,時間耽得愈久,她愈不知道怎麼說,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惟有當作忘記了。 她告訴自己,李瑤已經擁有那麼多,她才不會在乎韓坡,何況她已經有顧青了。可是,那她又為什麼不告訴李瑤呢? 她默默地望著缸裡那條泡眼金魚,是她去年生日買給自己的禮物。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像它,因為妒忌的緣故,她的眼睛下面長出了兩個像氣球般的水泡,成了一種負擔。人要是不會妒忌,那該有多好。 夏薇又去買了一條金魚。她提著金魚去唱片店找韓坡。 「送給你的!「她把金魚拎到他面前。 「泡眼金魚?」他接過那個透明膠袋,裡面那條金魚正在轉彎,兩邊水泡看起來好像不太對稱。 「你養過金魚嗎?」 「小時候養過。」 然後,她漫不經心地說: 「李瑤打電話給我,說前幾天碰到你。她說看看什麼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頓飯。」 「哦,好的。」他說。 「不知道她會不會帶顧青來呢?我還沒見過他。他們在英國認識,他是劍橋畢業的。」 她偷偷瞄了瞄韓坡,他的神情沒什麼特別。 看見他臉上沒有反應,她望著那條泡眼金魚說:「它很容易養的。」接著,她又問:「李瑤的唱片賣得好嗎?」 「還不錯。」 「那便好了!一定要她請吃飯!「她一邊幫韓坡整理唱片一邊說。 「你家裡有魚缸嗎?」她忽然問。 韓坡搖了搖頭。 「我真是的!我該送你一個。」 「我待會去買。」 「我去買好了,反正我沒事做。」 她走了出去,在水族館挑了一個跟她家裡那個一模一樣的大肚魚缸和一些飼料。她抱著魚缸,歡愉地穿過漸深的暮色。想到把一個生命放在韓坡身邊,是意味著什麼的,她盈盈地笑了。我可以怎樣幫韓坡?」 「你是說以前跟你一起學琴的那個男孩子?」 「其實他算是我的師弟啊!我比他早一年跟老師學琴的。」 「你贏了不是你的錯。」 「可是,他因此而放棄了鋼琴!你沒聽過他彈琴,他彈得比我好。以他的才華,是不需要這麼浪蕩的。」 「好了,我們現在去什麼地方慶祝?」顧青忽然說。 李瑤愣了愣:「慶祝什麼?」 他神秘地笑笑:「你將會為一個廣告片配樂。」 「真的?」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合約是黃昏時剛剛簽好的。你負責配樂,喔,當然了,還要麻煩你當女主角!」 「是什麼產品?」 「衛生棉。」 李瑤顯然有點失望。 顧青看了看她,咯咯地笑。 「衛生棉也很好啊!不過幫衛生棉配樂就比較傷腦筋!」她皺起鼻子說。 「是手錶!」顧青終於說。 他又補充說: 「而且製作費很高。」 她戳了戳他的臉: 「你好可惡!」 他捉往她的手,一邊走一邊說: 「酬勞不是太高,但這是個好機會。我知道沒有錢你也會做,如果因為不滿意那個酬勞而幫你推掉的話,你會恨我一輩子。」 「你談了很久嗎?」她問。 「一個月了!我跟林孟如說好不要告訴你的。其實,酬勞也算不錯的了,跟我心中的數字相去不遠。」 「你是怎樣做到的?」 「這是我的謀生伎倆,否則我怎麼念財務?我不是藝術家,我只要有限度的完美。」 夜已深了,李瑤擁抱自己的幸福時,不免想到韓坡。去英國之前,她問韓坡會不會來送機,他說不來了。那天在機場,她一直等一直等,希望他最後會出現,他始終沒有來。媽媽催她上機,她回頭看了許多次,知道他不會來了。 飛機爬到半空,在群星之上高高飛翔的時候,她問媽媽: 「韓坡為什麼不來?」 傅芳儀微笑說:「他心裡不好受。」 去了倫敦之後,她寫了很多信鼓勵他繼續學琴,韓坡一封也沒回。此刻,她忽然明白,她的鼓勵,是一種炫耀。雖然她用意並非如此,但她終究是不自覺地炫耀了自己的幸福。 走過一家意大利傢俱店的時候,她看到玻璃門旁邊有個圓柱形的魚缸,在昏暗的夜色中閃閃發亮。魚缸裡面養了很多條泡眼金魚。她的鼻子貼著玻璃,定定地看著其中一條泡眼金魚。韓坡看到她那些信時,大概也會氣成這個樣子吧?兩隻眼睛都長出了沉甸甸的氣泡。 她贏了不是她的錯,但是那些信是多麼笨拙和殘忍?虧她還以為那是出自友情而寫的。 簽好合約之後,顧青和林孟如一起離開律師行。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李瑤?」林孟如說。 「我約了她今天晚上看電影。」他說。 「從沒見過有人這樣談合約的,本來是人家佔上風,到頭來變成是你佔上風。下次我想加薪的時候,一定請你當我的經紀人,幫我爭取。」 「其實這個月來我也膽顫心驚。」 「他們喜歡李瑤的形象。這個廣告對她的事業很有幫助。」 「她最需要的是你,還有胡桑。」他誠懇地說,「我能為她做的,比不上你們。」 「你知道嗎?」林孟如忽然說,「當她說要帶個人來跟我談出唱片的事,我是有點防備的,後來見到你,你清楚知道什麼是對她好的,你很合理。」 他笑了:「因為我不是個藝術家。」 「藝術家我認識許多,真的沒幾個是合理的!」她搖頭歎息。 道別的時候,她問: 「為什麼你會幫她接這個手錶廣告?起初的時候,另一個護膚品廣告提出的條件似乎更好一些。」 「她是個音樂家,這個廣告能讓她有更大的發揮。」 「我同意。」 把林孟如送上車之後,他走了一段路去買電影戲票。為這個荷李活電影配樂的,是個大師級人物,他知道李瑤會喜歡。 接下那個手錶廣告,因為對方捨得花錢去製作。而且,手錶是他和李瑤的故事。相逢的那天,各自抽到的表殼和表帶,就像一個線團,把他們緊緊地牽在一起。手錶,是時間永恆的見證,在他們之間尤其意味深長。因此,在和廣告商角力的過程裡,他多麼害怕輸掉?直到贏了之後,他才敢告訴她。 夜晚慢慢地降臨,林孟如靠在床上,搖了個電話給胡桑。 「李瑤的唱片做得很好,謝謝你。」 「那即是說,我沒有被開除,她下一張唱片還是會由我來做?」胡桑在電話那一頭笑笑說。 她對著話筒笑了。 她從來不曾懷疑自己的眼光。她把胡桑從她的愛情生活裡開除,但沒有把他從她的人生裡開除。他們之間有一種屬於靈魂的東西,就像一顆流星雖然已經燃盡,卻還有一種亮光在閃耀。寂寞的時候,她會想念從前的日子,警覺時光的匆匆。可是,每一次,她會告訴自己,她已經不愛她了,她懷念的只是當時的自己。她感動的,是有一個男人曾經那樣寶貝過她。胡桑不是惟一和她睡過的男人,但卻是惟一一個她希望第二天看到他就睡在身旁的男人。那個時候,她以為幸福也不過如此。 他們三個終於約了這天見面。李瑤拿主意選了薄扶林道一家叫「銅煙囪」的小餐館,夏綠萍以前帶他們去過。第一次去的時候,夏綠萍跟他們講了一個故事。 「你們知道附近有個臥虎山嗎?」夏綠萍幽幽地說。 李瑤、韓坡和夏薇一邊用叉卷意大利面一邊定定地望著夏綠萍。 「臥虎山發生過一宗很駭人的雙屍案,2O多年前的事了,是情殺!一對情侶被人殺死了,吊在樹上。」 他們三個嚇得魂飛魄散。 「人死了之後是去哪裡的?」後來,韓坡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