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張小嫻 > 麵包樹上的女人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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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張小嫻 「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他說。 「我越來越不瞭解你,不知道你這一分鐘最掛念誰?」 「你這麼介意,就不該要我說真話。」他愛理不理。 「你已經不愛我,對不對?」 「你總是喜歡令人窒息。」 「好!那我離開這裡。」我開門要走,他並沒有留住我。 我告訴迪之,我要去東京,並且要盡快去。兩日後,我們隨旅行團出發,我希望林方文不要找到我,找不到我,他才會牽掛我。 到了東京,我們住在新宿一間酒店,那是一個繁榮地,我卻瘋狂思念一個在尖沙咀的男人。 我們在歌舞伎町一間鳥燒店留連,其中一個廚師是從上海來的中國人,跟我們說普通話,他長得高大英俊,迪之對他虎視眈眈,賴著不肯走。有時候我覺得迪之是一個很快樂的人,她那麼容易喜歡一個人。 「我好不好打長途電話給林方文,告訴他,我在東京?」我問迪之和光蕙,「我怕他找不到我。」 「不要。」迪之說,「讓他焦急一下,他才會掛念你。」 「你跟林方文到底有什麼問題?」光蕙問我。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有什麼問題還好。」 回到酒店,她們兩個很快便睡著了,我們住的房間外有一個小陽台,我站在陽台上,從酒店三十二樓俯瞰東京市,璀璨卻陌生,我瘋狂地思念林方文,這個時候,他會不會站在陽台上等我? 我打電話回香港給他,電話響了兩下,他立即來接。 「是我。」 「你在哪裡?」他焦急地問我。 「我在東京。」 「東京?」他吃了一驚。 「跟迪之和光蕙一起。」 「我很掛念你。」 我心頭一酸,忍不住嗚咽。 我和林方文,一個在東京,一個在香港,距離四千公里,他在四千公里以外,才肯對我說:「我很掛念你。」 我在電話裡哭泣,他著緊地問我。 「你在哭嗎?不要哭,有什麼事跟我說。」 「你這一分鐘最愛的女人是誰?」 「程韻、程韻、程韻、程韻。」 「但下一分鐘可能不是。」我說。 「你這麼介意那句說話?」 「是的。我不希望我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你曾經離開我一次,也會有第二次。」 「我來東京找你,你住在哪間酒店?」 「你不要來,六天後我會回來。」那一刻,我多麼希望他立即從四千公里以外,來到我身邊,給我最溫熙的愛。但,我非常奸狡地相信,分開才會令他更愛我,我要用六天來激勵這段愛情。 到東京的第二天,我們去迪士尼樂園玩,那是最快樂的一天,因為有一個男人在四千公里以外瘋狂地思念我,原來被人思念比思念別人快樂。 晚上回到酒店,我打電話給林方文,沒人接聽,他會不會正在往東京的飛機上,趕來跟我見面,給我一個意外驚喜?可是,他不知道我住在哪裡。如果他問孫維棟,孫會告訴他,因為孫知道我們住在哪間酒店,我整晚睡不著。第三天,我故意留在酒店等待,但他沒有出現。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打了無數次電話回香港,都沒有人接聽。 林方文到底去了哪裡?香港至東京的飛機這幾天並沒有發生意外,他會不會來了東京,卻遇到意外?我的心忐忑不安。 「下次我不跟你一起旅行了,你整天惦念林方文,什麼都提不起勁。」迪之罵我。 「思念是很好的感覺呀!可惜我並不思念孫維棟。」光蕙說。 「我覺得無牽無掛的日子才是最快樂的。」迪之有感而發。 「是的,思念別人並不好受。」我說。 第七天的黃昏,我們乘飛機回香港,我買了一件米白色套頭的毛衣給林方文。也許他根本沒有來東京,他仍然在香港的錄音室裡晨昏顛倒地工作,照例忘了我,忘了我在東京等他,他說掛念我,就只是那一分鐘。 下機後,我走上林方文的家。開門進去,竟發現他正跟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談笑風生。 「你回來了?」他問我。 我很憤怒:「原來你在這裡聊天,我還以為你去了東京找我。」 他沒有回答我,一貫地沉默。 「為什麼每天晚上都沒有人接聽電話?」我問他。 「我這幾天在錄音室忙到天亮才回來,家裡哪有人聽電話?今天剛好完成了。」 果然給我猜中了,他忙著工作,忘了我,說要來東京找我,不過是美麗的謊言。 我站在那裡,氣得說不出話,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找個藉口離開,只剩下我們兩個。我在行李中拿出那件米白色的毛衣。 「這本來是買給你的。」我說。 我把毛衣扔在地上,雙腳發狂地在上面踐踏。他制止我。 「放手!」他用力把我拉進睡房裡,睡床上竟然有很多很多只紙摺的飛機,最少也有幾百隻。 「因為工作,不能去東京找你,每天思念你的時候,便摺飛機,希望可以飛去你身邊。」他說。 我突然覺得很慚愧,我剛才用腳踐踏我買給他的毛衣,他卻在幾天內為我摺了幾百隻飛機,思念在屋裡蔓延。 「有多少只飛機?」我問他。 「不知道,我沒有數過。」 「一起數數看。」我說。 我一共數到有九百八十六隻飛機。六天裡,他平均每天摺一百六十四隻飛機,思念我一百六十四次。 「你回來了,這些飛機可以放進垃圾桶裡。」他說。 「不!我要把它們留下來,這裡有九百八十六次思念,如果將來你忘了,我會用這九百八十六隻飛機提醒你,你曾經如此思念我。」 我發現上手租客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長方形金魚缸,裡面還有七彩的光管,我把九百八十六隻飛機放進金魚缸裡,剛好能夠裝滿,然後把金魚缸放在矮櫃上,接駁電源,霓虹光管亮起,魚缸裡的飛機好像在東京的夜空上飛行,鳥瞰五光十色的大都會。 「很漂亮!」我看著飛機。 林方文緊緊地抱著我說:「以後不要不辭而別。」 我並不想如此。 大學最後一個學年在一個滂沱大雨的上午開始,課室裡,再沒有林方文,他經常坐的位置一直空著,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個課室裡,他在看《龍虎門》,想不到已是兩年前的事,無法和他一起畢業,我是有一點遺憾的。我曾經害怕失去他,但,每當看到魚缸裡那九百八十六隻在東京上空翱翔的飛機,我總相信,他不會離開我。 那天很早便下課,雨依然下個不停,走出學校大門,一個女人從一輛私家車走出來,那是林方文的母親,駕車的人是那個個子矮小的中年男人。 「程小姐。」她叫我。 「伯母。」我有些意外,她應該不是在等我吧。 「林方文是不是退學了?我剛剛去宿舍找他,他們說他暑假前已搬走。」 「是的。他的工作很忙,而且發展得很好。」 「這也不是不讀書的理由。」她很失望。「他住在哪裡?」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 「他叫你不要告訴我,是不是?」 「不,不是。」 「這件毛衣我本來打算給他,請你替我交給他。」她把一份東西交到我手上。 風雨打在她滄桑的臉上,她的一雙大眼睛十分沮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安慰她,她跑上矮小男人的汽車上,一直低著頭,汽車緩緩駛去,林方文也許不應該恨她,她有權選擇男人。 我抱著毛衣上林方文的家,竟發現一個女子,只穿一件恤衫和一條黑色通花比堅尼內褲坐在沙發上,拉著林方文送給我的那一把給我打爛了的小提琴,聲音非常刺耳。 「你是誰?」她問我。 她竟然問我是誰。 「我是林方文的朋友。」我說。 「這一把小提琴不能再拉了。」她說。 女子長得矮小瘦削,有點干的感覺,皮膚黝黑,眼睛小而精靈,鼻樑很低,兩個鼻孔朝天,與一雙小眼睛互相輝映,橫成臉上四個大小差不多的孔。她全身最美麗的地方是兩條腿,與身高不成比例地修長,顯得腰肢特別短,胸部小得像兩隻杯蓋。她是誰?為什麼在林方文的家裡? 「這是一把很好的小提琴。」她把琴搭在肩膊上,做出拉小提琴的動作,好像心裡有一首歌,獨個兒在廳中拉得十分陶醉。 「可惜不知道哪一個人把它砍爛了。」她望著琴歎息。 「是我。」我說。 女子點了一根煙,說:「我曾經跟一個小提琴家在奧地利同居了三年,當然,三年中,我還有其他男伴,但,我的小提琴是跟他學的。他拉小提琴的動作很性感,每次我都想立即跟他做愛。一次,我們吵架,我把他那一把價值一百萬的小提琴扔到河裡,他立即跳進河裡搶救他最心愛的琴,已經太遲了。」她倒在沙發上大笑。 對著陌生人大談做愛,這種女子一定很有表演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