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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頁 晨薔 令超穿著一件米色的風衣,和所有即將遠行的旅客一樣,擠站在船舷旁,向留在碼頭上的爸爸、媽媽、妹妹、夏亦寒,還有胡沅沅,不停地揮手。 伯奇夫婦幾天來早已經受夠與愛子別離的巨大痛苦,此時此刻倒麻木了似地一言不發,只仰頭呆望著兒子。 葉太太一手握著手帕,不時擦一擦眼淚,以便把兒子看得更清楚些。 胡沅沅在風荷緊緊的攙扶下,傷心地流著淚。 是的,她應該痛哭。不僅因為離去的是她一心鍾愛的男人,而且因為她實際上是最後一個被通知的,她曾經極力挽留他,後來又曾決心跟著他去,可是都沒有成功。 沅沅的身子在深秋的寒風中索索發抖。腦海中清楚地迴響著令超對她說的那幾句簡單的話: 「謝謝你以前為我所做的一切。沅沅,希望你能原諒我。再給我一點時間,也許等我回來,我會重新考慮……」 「嗚——,」船上的汽笛拉響了。 這一聲巨響,引動了船上、岸上的一片哭聲。 船上的水手忙著解纜,岸上的工人利索地抽去跳板,龐大的船體開始移動了。 風荷左手摟著沅沅,右手拿著一條白色手絹,拚命地揮動著。 她看到哥哥在船舷邊,雙手抱拳,向所有送行的人,連連作拱。 淚水模糊了風荷的雙眼,她感到身後亦寒那有力的臂膊。輕輕扶著她的腰,給了她支撐的力量。 這時,風荷遠遠地看到,哥哥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字條,低頭去看。 ——呵,這就是我給他的,讓他在船開之後才能打開看的那張字條。 那上面寫著:「哥哥,我愛你!你將永遠擁有我這個妹妹。」 哥哥拿著字條的手高高舉起來了,他在喊著什麼。可是太遠了,什麼也聽不見了。 打從坐上亦寒的汽車,風荷就不怎麼說話。 車子越駛近夏亦寒的家,風荷就越沉默。 陷於熱戀之中的少女,大概總免不了會憧憬婚後的幸福,夢想著當戀人變成自己的丈夫,當自己由閨女變成新娘以後,新的生活會多麼美麗而燦爛。這時,她們往往不會想到,未來的生活將會多麼艱辛、多麼平淡。即使想到,也總是滿懷著自信去迎接它。 她們當然更不會想到,在走到婚壇上去接受祝福之前,還會有多少必不可少的磨難。 俗語說,再醜的媳婦也要見公婆。 儘管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化程度較高的男女,已經習慣於一定程度的自由戀愛,但在他們雙方已經相中了,談妥了,甚至海誓山盟了之後,在正式定下關係之前,面見各自的家長,卻依然是無可逾越的一道手續。 夏亦寒早已和葉伯奇夫婦相熟,這一關自然而然地過了。現在輪到風荷,她終於到了必須面見未來的婆婆的時候了。 這將是多麼難堪,多麼尷尬的場面呵。自己將被人用審視的目光,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被人詢問這,詢問那,既像是通過一場考試,又像是充當了一件被人挑選的物件。 亦寒反反覆覆地介紹過他的母親。他說,她性格溫和而善良,對人從不疾言厲色。你想,她能同自家的傭人大阿姨那樣相處,簡直親同姐妹一般。她能將無親無故的繡蓮養在家中多少年,還出錢讓她上醫科大學。這都要怎樣的肚量,怎樣的胸懷啊! 媽媽也多次鼓勵過她,給她打氣。 雖然如此,現在,風荷坐在汽車駕駛座旁,還是不由得緊張,不由得忐忑不安。 亦寒從側面打量著風荷,那凝如玉脂的臉上竟沒有一絲笑容。 「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高興?」他輕聲問。 「不,我沒有不高興,只是有點兒害怕,」風荷轉過臉來,亦寒看到她眼中的神色嚴肅而憂鬱,「我很擔心,我是那樣無知,那樣笨,你媽媽要是不喜歡我呢?」 原來因為這,真是個既可愛又可憐的小姑娘! 亦寒笑了,他用一隻手扶著駕駛盤,另一隻手伸過去。緊緊地捏了捏風荷放在膝上的小手說: 「我再一次給你打保票,媽媽一定喜歡你。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愛!而且她知道我有多愛你,她是世上最好的媽媽。」 「你很愛你的母親,是嗎?」 「是的,很愛。」亦寒沉吟著說,「她年輕時吃過很多苦。記得我和你提起過,她原本是夏家的一個丫頭,我父親收她做了二房,並且有了我。但就是那樣,她也無法改變下人的身份,我大媽根本不承認我,從不許我踏進夏家大門。一直到她死後,我媽媽才總算有了太太的名份,我們母子也才得以團聚。那時,我已經十歲了。」 「風荷撫摸著亦寒的手背,心疼地說:「你小時候一定很苦,是嗎?」 「我住在外婆家,舅舅待我很好。他沒有成家,沒有孩子,所以一心一意全投在我身上。但隨著我漸漸長大,漸漸懂事,總有一種被遺棄的孤兒的感覺。媽媽也為這一點而一直深深內疚。如果她知道你的身世,一定會更加疼你。」 「算了,我的事就別提了,」風荷淡淡地說。 這是葉太太特意關照的。她強調,關於風荷是養女的事,除了夏亦寒外,不必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亦寒的母親。因為實際上,她從來就把風荷當親生女兒看待,將來也永遠如此,所以,這個話題就不要再提起了。 風荷和亦寒尊重葉太太的意見。對於自己不明白的來歷,風荷曾反反覆覆追想過。她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而痛苦。可是,既然毫無線索,毫無頭緒,那麼,就讓那謎一樣的過去永遠沉埋,永遠消失吧!而亦寒也決心不去觸動風荷心上的創疤。 車子已拐到古拔路上,亦寒告訴風荷說: 「前面那條弄堂就到了。」 風荷在座位上侷促不安地扭動一下。 亦寒感到她又有點兒緊張起來,故作誇張地嗅了一下鼻於,輕鬆地逗趣道: 「唔,我都聞到大阿姨燒的栗子雞的香味了!」 今天一早,文玉和菊仙就忙開了。 季文玉的心情也很矛盾而忐忑。她覺得,在她的處境上,真是太為難了。 兒子已經表示,非風荷不娶。這個強脾氣,是決不會改 口的,她知道。 亦寒千百次地在她面前描繪風荷的美麗和聰明。兒子的眼力和心胸,她也是瞭解的。她相信並且希望今天看到的風荷,真如亦寒形容的那樣高雅、脫俗、溫柔、文靜,最好還能跟人親熱貼心,懂得尊老敬上,那就真是十全十美了。 可是,她也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看仔細,問仔細,只有真正發現問題,才有可能說服兒子,讓他改變主意。 她要拿風荷跟繡蓮好好比一比,在她內心深處並沒有徹底打消讓亦寒娶繡蓮的想法。她是真心喜歡這個能幹機靈的姑娘。 何況文良哥哥也是繡蓮的支持者。哥哥的話,文玉是很重視的,哥哥是對自己絕無二心的貼心人啊。 唉,歲月不饒人呵,自己都快要做婆婆了。文玉仔仔細細地對鏡梳妝,她還拿不準,應該以怎樣的面貌和打扮,出現在風荷這個很可能是未來兒媳的姑娘面前。 她又接受了菊仙的建議,把客廳窗上的竹簾、沙發上的蓆子坐墊等,都收拾起來,換上洗漿得乾乾淨淨的絲絨窗簾和花布坐墊。 這本來是每年換季時必做的活計,就趁今天把它辦完,也好準備迎接客人。 文玉正親自站在方凳上,往上掛著窗簾,忽聽得身後有人說話: 「玉姑,當心摔著!還是讓我來吧。」 文玉一回頭,不知什麼時候,繡蓮已下樓來了,正站在那兒。 「不用,就好了,今天你不是還要去醫院值班嗎?早飯在桌上,你吃了快走吧,別遲到了。」 「我不去醫院了,」繡蓮說。 文玉那正舉著窗簾的雙手在半空中僵住了。繡蓮看得清清楚楚,便笑著又甩出一句: 「今天家裡有貴客,我和別人換了個班,留在家中幫你招待招待,不好嗎?」 「好,好,當然好,」文玉不無尷尬地回答。 她並未回過頭來,但彷彿已忘了自己正要掛窗簾,就那麼不知所措地呆站在方凳上。 「玉姑,你還是下來吧,讓我來掛。」繡蓮催促道。 文玉默默地從方凳上下來,把簾子交到繡蓮手中。 望著繡蓮動作麻利站在凳上,掛著窗簾,文玉為難地想,這可怎麼好!我特意挑了個繡蓮有事的日子,約葉風荷小姐來家,偏偏她又不出去了!待會兒葉小姐來了,看我們那樣招待,繡蓮會不會不高興呢?女孩子家,都有點小心眼哩! 繡蓮掛好簾子,跳下凳來,幫著收拾好零碎東西,又起勁地說: 「玉姑,我去廚房看看。聽表哥說,風荷愛吃清蒸魚,要少放鹽,大阿姨可別把魚做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