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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晨薔    


  葉伯奇的話沒有說完,從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只見一個穿著白色睡袍、肩上披著長長黑髮的少女,匆匆奔進客廳。她那出奇的美麗和特有的風韻,總會使頭一次見到她的人,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白衣少女環視客廳,看到躺在長沙發上的葉令超,那張姣好的臉龐剎時變得雪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搖晃了起來。

  葉太太忙走過去,扶住她,關切而略帶責怪地說:

  「風荷,你該去睡覺,怎麼下樓來了?」

  風荷身子一縮,避開了葉太太的手,幾步衝到沙發前,俯身去看葉令超,順勢就跪倒在長沙發前的地毯上。

  「哥哥,哥哥,你怎麼啦?」風荷一邊叫,一邊使勁推搡葉令超的手臂。

  「風荷,讓你哥哥靜養,這是夏醫生關照的。」伯奇走過去對她說。

  風荷停止了推搡,抬頭朝夏亦寒看去。

  天哪,這是怎樣的一對眸子!輕愁,薄怨,熱切的關注,痛苦的自責和深深的惶恐,千萬種情感交融在一起,就像從心底流出的汩汩清泉,注滿了她的雙眼。夏亦寒那訓練有素的醫生的心,都不禁被她的眼光震動了。

  「不必擔心,你哥哥已經沒事了。」葉太太安慰女兒,

  「夏醫生說,只需睡一覺恢復體力。」

  好像為了證實母親的話,葉令超的眼睛睜開了。他看到風荷,眼睛倏地睜得很大,嘴角邊掠過一絲笑,用微細的聲音說:

  「風荷,我已經好了。你不要著急。」

  「那你為什麼還躺在這裡?」風荷不放心地追問。然後,似乎是為了取得證明,她就像個小女孩撒嬌似地要求道:「我要你和我一起上樓。我送你回臥室去睡。」

  「好……」葉令超答應著,左手扶住沙發背,右手撐在身旁,一用勁,坐了起來。

  「超兒!」伯奇夫婦驚呼起來,「不能……」

  見爸媽要來阻攔,令超趕緊說:

  「沒關係,我真的已經好了。來,風荷,拉我一把。」

  一轉眼,葉令超已經在風荷攙扶下站起來了。

  葉伯奇夫婦想阻止,但沒有再開口。他們只是為難地、抱歉地看著夏亦寒。

  夏亦寒也沒說話,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兄妹倆相扶著慢慢走出了客廳。

  德康醫院座落在拉都路上,規模不大,名氣卻不小。樓下門診部每天來求診的病人絡繹不絕,其中往往還有金髮碧眼的洋人。二樓一排病房,也總是住得滿滿的。

  這醫院原是德國人貝朗茨博士開辦,如今的實際主持人卻是代理院長夏亦寒。

  一年多前,貝朗茨攜妻子回國省親,留下他的小舅子掌管醫院財務,而把醫療工作的全權交給他最賞識的院長助理夏亦寒。

  夏亦寒以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獲得醫學博士學位,確是年少有為,前程遠大,可貝朗茨先生要他一下子挑起這付重擔,則是他沒想到的。

  也許是初生之犢不怕虎,也許是出於個性的要強,夏亦寒自接手工作以來,既勤奮努力,又兢兢業業,可以說幹得非常出色。

  一年多來,醫院越辦越紅火,夏亦寒的威信和名氣也都樹立起來。

  每天早晨不到八點,他必定出現在醫院總值班室。八點一到,必定親率各科主任醫師追查病房。看他穿著雪白的大褂,身後簇擁著一群醫生,從走廊走過,從這間病房走向那間病房,那麼莊嚴,那麼神氣,儼然像個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

  大約九點鐘,開始接待預約門診。病人一個接著一個,常常兩三個小時,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也沒有。

  今天,一連看過幾個病人,剛剛又送走一個得了神經官能症的闊太太,夏亦寒仰靠在椅背上,利用下一個病人未進門前的間隙,微微閉上眼睛,稍事休息。

  一陣龍井特有的清香襲來,他睜開眼,面前的桌上像變戲法似地放著一杯熱騰騰的綠茶。他心裡明白,是繡蓮來了。

  回頭一望,果然是繡蓮,她也穿著一身白大褂,顯得年輕而精神。夏亦寒不覺向她投去一瞥感激的眼光。

  嚴繡蓮眼下正在醫學院讀書,還有一年就畢業了。所以到德康醫院來實習。這是一個身條兒高高,臉蛋兒圓圓,健康而能幹的姑娘。醫院上下,從各科主任到護士們都喜歡她。

  也難怪人們喜歡她。她平日是那麼謙遜而和藹,對誰都很親熱,而毫無架子。等到人們漸漸知道了她同代理院長的親戚關係,就越發尊敬她了。你看嚴小姐,可從來沒有借院長「牌頭」壓人哪!

  有些調皮的小護士很想知道她與夏院長究竟是怎樣的親戚關係,但醫院裡沒人能說清楚。沒人敢去問夏亦寒,而嚴繡蓮呢,每當有人問及此事,她總是笑笑,不予正面回答,對別人的種種猜測不置可否。只有幾個與夏亦寒關係密切的同事才知道,繡蓮其實就住在夏家,稱亦寒的母親為「姑姑」。看來,亦寒跟她應該是姑表兄妹了。

  也有好事的、愛嚼舌頭的護士私下議論,夏院長和嚴醫生倘若將來來個親上加親,那麼,嚴醫生也就會是夏太太。這大概也是人們不敢小覷她的原因。

  「累了吧,喝口熱茶歇一會兒。」繡蓮說著給亦寒遞過一條熱毛巾。

  夏亦寒接過毛巾擦擦額頭和雙手,端起茶杯,喝了幾口,然後舒服地吁一口氣,說:

  「叫下一個病人進來吧。」

  繡蓮抿嘴一笑:「你啊,還沒忙夠?上午就到這兒吧。」

  夏亦寒瞧了一眼腕上的手錶,詫異地問:

  「才十一點,怎麼,病人都看完了?」

  「還有幾個。護士長轉給張醫生去看了。」

  「今天怎麼想到給我特別照顧?」夏亦寒開玩笑地問。

  「特別照顧沒有,倒是有個特殊客人,非要見你不可。」

  「哦,是誰?」

  「一位年輕的小姐,是你約她今天上午來的。」

  「我?」夏亦寒驚異地看著繡蓮,搖搖頭,「沒有的事。」

  「那好辦,」繡蓮朝亦寒嫣然一笑,扭身便向外走,「我現在就去回了她,打發她走。」

  「等等,這位客人姓什麼?」

  「姓葉,她說,你前幾天去過她家,給她哥哥看病。」

  是葉令超的妹妹,那個披著長長黑髮、穿白色睡袍奔進

  客廳的姑娘,那個深邃的眸於裡儲藏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幽怨和憂愁的女孩於,記得她有一個動聽的名字:風荷。

  「把她領到三樓書房去,」夏亦寒只當沒看見繡蓮那充滿疑問和對他審視的神色,動作迅速地整理著桌上的病歷之類的東西,「我一會兒就上去。」

  夏亦寒一走進三樓書房,就看到坐在小沙發上的葉風荷。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茜紅色的衣裙,腰裡飾有一條白色的長飄帶。完全沒有那天夜裡看到時的倦容和病態,而是跟她的名字一樣,宛如一朵染著朝霞的出水芙蓉。

  風荷站起身來,可是,一開口。她竟顯得如此侷促而語無倫次:

  「夏醫生,你好,真對不起……我,姓葉……」

  夏亦寒用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銳利而認真地看著她。

  風荷更緊張了,站在那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一剎那.問,她甚至覺得眼前這位筆直站立著的、高大而嚴肅的醫生使她害怕,她有點後悔,今天是不是太冒失了?

  但是,既然這位夏醫生一聲不響,風荷就不得不再開口說話: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夏醫生,我,我……」

  「不,我記得你。你叫葉風荷,對嗎?」

  夏亦寒向風荷做一個請坐的手勢.自己也就坐到了寫字檯後的皮轉椅上。

  他注意到面前這位嫻雅柔弱的姑娘臉色緋紅,毛聳聳的大眼睛裡幾乎已閃出淚光。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激動,只想盡快幫助她平靜下來。於是,亦寒用溫和的聲調說:

  「你來找我,一定有什麼事吧。請坐下慢慢說。」

  風荷坐回沙發。她帶著一種負罪的神情低著頭,不敢直視夏亦寒,輕聲說:

  「真抱歉,剛才我不得不騙他們說,是你約了我。」

  夏亦寒不想讓她再為此感到難堪,微微一笑,撇開了這個話頭,問:

  「葉小姐,你哥哥這幾天情況如何,是不是他……」

  「不,不,他很好,不是因為他……」風荷突然打住話頭,但立刻又像辯白似地急急說:「當然,我今天來,確實是因為他的身體……」

  夏亦寒靜靜地等著她往下說。

  「求你,夏醫生,告訴我實話。」風荷驀地抬起頭來,那樣熱切地望著夏亦寒,「我哥哥究竟得了什麼病?」

  在這急切的問話裡,夏亦寒感到了風荷對她哥哥的無限深情。一個多好而又多麼可憐的妹妹呵!

  夏亦寒沒有忘記葉伯奇夫婦的懇求和拜託,一個醫師的道德,也使他不能輕易將葉令超的真實病情告訴風荷,但他又不願使面前這位滿懷著友悌之情的純真姑娘過於失望,他試探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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