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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頁     晨薔    


  西平越想越焦慮,他終於決定,不管是不是算冒失,也不管白蕙會不會生氣,親自到醫院去一趟。

  清雲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胸疼、吐血、咳嗽,一天比一天加劇,幾乎已不想吃東西,有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神志卻仍異常清醒,每當女兒坐在床邊,輕聲細語地和她說話時,她總愛看著女兒,實在看累了,她就只得把眼閉上,這時她就會露出一絲笑容,或動動捏在女兒手中的枯瘦的手指,表示她仍在認真聽著呢。

  白蕙看著媽媽這模樣,她眼淌著淚,心流著血。媽媽是在消耗著身上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每一滴血,支撐著她的生命啊。而這種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都在進行的消耗,究竟還能維持多長時間呢!

  那天下午,清雲剛睡了一覺醒來,白蕙拿熱毛巾給媽媽 擦著臉。

  這時,護士小葉躡手躡腳走進來,湊在白蕙耳邊說:「外面有人找你。嗨,一個好帥的小伙子!」又調皮地推推白蕙,「是你男朋友吧?」

  是西平!白蕙馬上想到,她的臉一下紅起來。

  「媽,我出去一下,小葉說,外面有人找。」白蕙低聲對媽媽說。

  「讓他進來吧。」清雲不知是聽見了小葉的話,還是不想讓女兒走開,竟這樣提出。

  還沒等白蕙阻攔,小葉已跑過去,打開房門。

  西平一步跨進來,手裡拎著大包小包各種水果和食品。

  小葉看看西平,又衝白蕙作個鬼臉,跑了出去。

  白蕙看著西平,幾天沒見面,現在見了,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想他!頓時,為媽媽病重的悲哀,為自己孤苦伶仃的傷心,為西平終於來到她面前的感動,全部湧上心頭。她說不出招呼西平的話,只是眼含著辛酸的淚,唇邊卻掛著個可憐兮兮的笑,呆呆地看著他。

  直到清雲輕輕拉拉她的衣袖,她才醒悟過來。這才注意到西平還尷尬地站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等著白蕙為他和清雲作相互介紹呢。

  白蕙稍稍俯下身說:「媽媽,這是丁西平,」又含含糊糊地加了一句,「我的,一個……同學。」

  她又回頭對西平說:「這是我媽媽。」

  丁西平往病床前走了幾步,禮貌地彎腰鞠躬;「你好,伯母。」

  清雲微微一笑,就是招呼了。她看著西平,眼睛漸漸睜大,「丁……西……平?!」她重複了一遍白蕙說的名字,突然對女兒說:「阿蕙,你扶我起來坐一坐。」

  「媽媽,你行嗎?會不會太累?」

  「不,不累,我想坐一坐。」

  白蕙只得把媽媽扶起,西平也趕快過來幫忙,在清雲身後墊上枕頭。

  西平這才看清楚了清雲。他想,真不愧是阿蕙的媽媽。病成這樣,竟仍能從她那枯瘦的臉上看出一點當年的秀麗和雅韻。

  白蕙也看著媽媽。她有點奇怪,今天媽媽的氣色多好,臉上竟有多日不見的紅暈,眼裡泛起了靈動的光采。

  「請問,丁先生是在讀書還是做事?」清雲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剛一坐好,喘口氣就發問。

  「我……已工作了。」西平剛才聽到白蕙介紹他時,說是同學,但他仍決定,對清雲說實話。他已把這次見面,當作第一次正式拜會白蕙的母親——他未來妻子的唯一的親屬。因此,他要誠實地回答清雲的每個問題。

  「哦——,在哪裡高就?」清雲又問。

  「恆通絲綢成衣公司。我是學企業管理和紡織服裝的。」

  白蕙看到媽媽的身子猛地一震,然後就像風前殘葉般不停地微微顫抖起來。她忙坐到媽媽身邊:「媽媽,你冷不冷?要不要還是躺下?」

  但清雲卻對白蕙擺擺手,意思是不要她來打擾,她仍緊盯著西平的臉,聲音抖抖地問:「那麼,請問,你……你的父親……

  她聲音抖得說不下去,白蕙忙拿一件毛衣給媽媽披上,又說:「媽媽,你躺下吧。」

  「不,我正在跟丁先生說話……」

  西平見狀,忙回答:「我父親叫丁文健。」

  清雲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白蕙忙著給她捶背,西平也從椅子上跳起,給她端來桌上的熱水,但咳嗽就是止不住,直咳得清雲全身抽搐,臉色青紫,手腳冰涼。她再也坐不住,蜷縮在白蕙懷中。

  西平忙撤了墊在清雲背後的枕頭,和白蕙一起扶清雲躺下。等咳嗽停止,只見清雲緊閉著眼,不斷喘氣。

  「媽媽,媽媽……」白蕙低聲喚道。

  「伯母,」西平也在旁叫,「你好些了嗎?」

  清雲不回答,也不睜眼。

  白蕙著急了,趕緊摁床頭邊的電鈴。一會兒,值班醫生進來了。他聽聽清雲的胸部,又試試脈膊,說:「不要緊,沒什麼變化。可能是有點兒累了,讓她靜躺。待會我讓護士來給她打一針。」

  醫生出去後,西平俯身對清雲說:「伯母,我走了。您好好養病,過幾天我再來看您。」

  清雲仍閉著眼,不動也不說話。

  西平看看白蕙,站起身,走出病房。

  白蕙把西平送出門外,她實在控制不住,也不管走廊上是否會有人看到,撲到西平懷中,哭泣著:「哦,西平,媽媽……她……已經……」

  西平已明白清雲的病到什麼程度,他心情沉重,慢慢捧起白蕙的臉,心疼地說:「你早該告訴我,你一人擔著這麼大的責任,這麼深的悲傷……讓我來幫你一起照料媽媽,好嗎?我會像你一樣盡職,雖然今天頭一次見你媽媽,可我感到好像早就認識她,有一種親切感。」

  「謝謝你,西平,謝謝你這麼說……」白蕙擦擦淚,極力克制自己,「醫生說,沒有多少日子了……我想,最後的時光,就讓我和媽媽兩人在一起度過……」

  「好,我尊重你的意見,」西平說,「不過,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身邊永遠有我。」

  哦,這就是從小在我膝上坐過,在我懷裡鬧過的小西平嗎?我那麼喜歡、那麼疼愛的小淘氣嗎?如今長大了,那麼高大、英俊,你一定早已忘了你曾經那麼愛纏著的茵茵阿姨了……

  當西平向她道別時,清雲多麼想睜開眼來,再看一看這個孩子,如今,他是個成熟的男子漢,而不是那個只有三、四歲的小男孩了。但是她沒有睜眼。

  受到那麼大的刺激,經歷如此複雜的情感,清雲已徹底垮了。她幾乎不會思考,也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發生。她腦子裡只有一句話;「上帝啊,如果你是公正的、仁慈的,為什麼你要讓阿蕙遇到他!」

  病房門輕輕一響,她知道西平走了。

  她想喊:「西平,回來,讓我再看你一眼。」

  但是她沒有,仍一動不動地那麼躺著。眼角邊滲出顆顆淚珠。

  「我還能再見到他嗎?」她想。

  門又輕輕一響,是女兒回來了。一看到女兒,清雲那紊亂的腦子立即清醒過來。她已決定該怎麼做。

  白蕙走到媽媽床頭,發現媽媽正瞪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媽媽,你好些嗎?剛才可把我們嚇壞了。」白蕙俯下身子說。

  清雲拍拍床沿:「你坐下,媽媽想問你幾句話。」

  白蕙沒坐在床沿上,而是坐到床邊的一個小矮凳上。這是她特意從家裡帶來的,這麼坐著,她們母女倆就能臉對著臉說話。媽媽不必老是吃力地仰著頭看她。

  「這個……丁西平,現在,和你是什麼關係?」

  白蕙知道媽媽會問這個的,她也已決定把實話告訴媽媽。本來她就想說,何況今天西平已和媽媽見過面,而且看來雙方印象都不錯,因此她微微紅著臉說:「是……朋友。」

  「只是一般朋友吧?」清雲似乎還抱著一線希望。

  「不……不一般……我和他,我們……」白蕙不好意思把「相愛」兩字說出口。

  清雲懂了。其實不問白蕙這問題,看西平一進門時兩人的表情,她就已經什麼都明白。她只是希望女兒能否定她的這種猜想,可女兒竟坦率地承認了。

  「你們怎麼認識的?」

  當家庭教師的事,白蕙可不敢讓媽媽知道,她只得回答:「別人介紹的。」

  清雲突然衝動地捏住白蕙的手,急促地說:「好孩子,我的好女兒,答應媽媽,馬上,與這個丁西平斷絕來往。」

  白蕙驚呆了,半晌才問;「為什麼,媽媽?」

  「不要問,總之,我不同意你和丁西平的事。」

  「媽媽,你聽說過丁文健這個名字,知道他是恆通的總經理,你是因為他的家庭,對嗎?」白蕙猜測著問,「可西平不是那種公子哥兒,他對我是完全真心的。」

  「不要說了,」清雲突然提高嗓門,「我說不准你們來往,就是不准!」說完就喘個不停。

  這在白蕙的印象中幾乎是沒有的事,從小到大,她是個乖女兒,媽媽是個最溫柔的媽媽,對她千依百順,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今天是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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