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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朱拾夜 但我心裡明白不可能,自從那年的凌晨,我放火燒了那間小屋時,曾誓言將這又癡又悲的緣分燒成灰燼。 原打算斷得徹底的,但到了最後一刻,我還是衝進去把這幅畫給救了出來。 一如對待有妳的記憶,我把畫塵封起來,不再去看一眼,假裝沒事的重新回到故鄉,開啟另一段新生活。在娶妻生子的同時,我知道妳也嫁人了,生了小孩,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這般幻想著,但誠實卻卑劣的自己,卻也同樣期盼妳與我同樣受著苦,思念與愛別離的苦。 有時會想到那天妳的天真。 當妳嬌憨的問我要不要妳,會不會去向妳爸提親時的天真! 妳畢竟還是太小呵!沒有門當戶對的觀念,不懂人情世故。若妳父親沒有警告過我碰了他的寶貝女兒會有的後果,若妳沒有早被許配給江家獨子,若我沒有未婚妻,若我沒有理想……相信我,我會不顧一切的將妳帶走。 可惜我太理智,理智到明白自己若真的這樣做了,或許妳會因我的強勢而感到短暫的快樂,但當妳知道除了愛情,我便再也無法給妳什麼時,妳會恨我,恨我為何當時要那麼做。 讓妳一開始便恨我,總是好的。 三十年過去了,雖然已經不再聽聞妳四處探尋我的下落,但妳那份執拗,愛恨濃烈得仍令我心驚。 如果只是我隻身一人,我會勇敢的站在妳面前,任妳千刀萬剮而不喊一聲,因為這是我誘妳獻出純潔之身後,又棄妳而去所該承受的懲罰。 但如今我有妻子、孩子,更有位天使般的可愛孫女,他們不該代我受過,而我知道,敢愛敢恨的妳是不會理會這些的,於是我只好躲開妳,遠遠的。 人生總是要有遺憾才會美麗,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著自己為妳而畫的美麗,當所有思念愁緒付予紙上,我會再度將妳塵封,一如對妳的愛情。 吳順童,吳順童,吳順童……我驚鴻一瞥卻烙印一生的愛。 讓我來生還妳, 馮毅絕筆 信紙自吳順童手裡掉落到地板上。 坐在床緣的纖瘦身軀晃了晃,也跟著信紙滑向冰涼的地板。 就算失去了意識,緊閉的雙眼仍汩汩的流著淚水,像要將這糾纏半生的愛怨情仇一次流盡般。 ☆ ☆ ☆ ☆ ☆ ☆ ☆ ☆ ☆ ☆ ☆ ☆ ☆ ☆ 「信?什麼信?」馮巧芯心不在焉的問,忙著整理會場。 在江達開的命令下,她乖乖的待在樸家足不出戶三天,待腫得像個小籠包的額頭,及散佈著小瘀青的臉蛋恢復,不會嚇到無辜民眾後,她才來到畫廊幫忙展覽的事。 自從那天江達開在他辦公室裡向她求婚後,她的情緒便一直處在極度高昂中,像被雨水洗刷過的天空般艷陽高照。 現在的她,開心得像腳一蹬就能飛上天去。 如果硬要說還有什麼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關於江達開的奶奶了。每當她問起時,他總是語帶保留,顯然奶奶的態度或多或少還是影響了他的心情。 要是她有那個膽子的話,她會親自到江家豪宅去拜訪江奶奶,可惜她雖屬龍,但卻膽小如鼠,所以只能窩囊的躲在江達開的背後,狐獨的品嚐那令人不安的小幸福。 說來畫廊幫忙,其實她也沒幫到什麼,主要是因為顧節風舉辦畫展的經驗太過豐富,這次辦的又是崇敬已久的馮毅大師的作品,更是加倍盡心盡力,每一個小環節都要親力親為才放心,所以馮巧芯只能做些擦擦桌子、搬搬椅子的小事。 離開展日愈近,她就愈緊張,也更加吃不下睡不著,讓她不得不時時提醒自己放輕鬆一些,不過徒勞無功,反而有更加嚴重的趨勢。 「妳爺爺藏在那幅畫裡的信,」樸新春拿著抹布的手,朝牆上那一排畫裡的其中一幅指去。 馮巧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望。「那幅『未完的畫』?」她瞠大雙眼。 那幅「未完的畫」是此次祖父參展作品中時間最早的一幅。畫裡是一名美麗動人的少女末著寸縷的躺在床上,無數條散發光亮的白緞布覆在她胸部以下,又在她勻稱的大腿根處盡數斂去。 不過爺爺只精心雕琢了少女的五官及一頭烏黑的秀髮,使其栩栩生動,其他部分不知為什麼只用了比薄塗更重些的色彩,好像沒來得及完成便匆匆收工似的。 樸新春點點頭。「就是那幅。」她心不在焉的說:「那天我拿來更換畫框時,那張信就從夾層裡掉出來。」 「那裡面怎麼會有信?」馮巧芯覺得很奇怪。「那信呢?」 「不是給妳的。」 馮巧芯楞了一下,沒好氣的瞪著她。「妳看過了信的內容?那我也要,拿出來給我看一下。」她朝樸新春伸出手。 「不在我這裡了。」樸新春一臉無辜。 「什麼?」她的大叫聲引來在場工作人員的側目,她連忙抓住樸新春,縮短兩人的距離,「不在妳這裡,那在誰那裡?」那是她爺爺的信耶!她爺爺耶!馮巧芯在心裡叫嚷著。 樸新春聳聳肩。「我把信寄給江達開的奶奶了,就是那個可怕的老太婆。」她說。 其實信是意外的收穫,讓她的進度表順利的跳到最關鍵的那一格裡。 自從馮巧芯將那幾十張爺爺、爸爸的畫及奶奶留給她的遺物搬到她家後,她有事沒事就會去翻看。 馮奶奶有一本筆記記錄著一些家庭瑣事及心情,隱隱透露著她對自己先生的感情與失望,還包括對那幅「未完的畫」的批評,她不喜歡那幅畫。 樸新春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像在窺視別人的秘密似的,她一頁一頁的翻著,直到在筆記裡看到吳順童這三個字,而這還是馮爺爺在睡夢中不小心說出的夢話,馮奶奶就把它寫下記牢了。 吳順童,身為玩具熊的掌門人,她當然知道這個名字的所有人是誰,很快的,她拼湊起了年輕時的馮毅與吳順童之間可能發生的事。 直到顧節風出現,敘述了童年時的印象,她更加可以確定那幅「未完的畫」中的女主角,應該就是當時芳華正茂的吳順童。 那封信的出現只是落實了她的猜測,所以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將信寄到江家豪宅去了。 在她認為,那封信就像顆炸彈,威力多強不知道,會不會炸傷人也不知道,但她賭的是吳順童對馮毅的感情,不論那感情是否有延續到現在,是深是淺,多多少少都會對她這對可憐鴛鴦似的學長姊起些推波助瀾的效果,而且知道初戀情人掛念了自己幾十年,江家那位冷傲孤僻的老太太硬了的心腸也該會軟化些才對。 雖然一切都在她的預期中,但她還是仁慈的跟巧芯學姊說了一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誰?!」馮巧芯驚悚的尖叫聲在她耳邊爆開。 樸新春忙不迭的自她身邊跳開,痛苦的捂著耳朵。「那是妳爺爺寫給江達開的奶奶的,我當然是寄給她了,而且我還寄了張宣傳單邀地來看畫展,有她光臨,這次畫展將會生色不少,說不定連新聞媒體都會來採訪哩。」 馮巧芯完全沒有她的興奮樂觀,只是像個人偶般的呆立在那裡。 爺爺認識江奶奶?!她怎麼從沒聽他提過? 「她以前曾經跟妳爺爺學過畫,所以這沒什麼好驚訝的,妳可以把妳的嘴巴闔起來了,天才美少女畫家怎麼可以這麼沒形象!」樸新春不贊同的糾正她不雅的表情。 聽了她的話,馮巧芯高吊著的一顆心這才慢慢放下來。 「原來江奶奶是爺爺以前教過的學生。」她吁了口氣,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勁。「既然是學生,那爺爺為什麼不直接把信寄給江奶奶,反而要藏在畫的夾層裡呢?」她開始有股不祥的預感,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因為妳爺爺畫了人家的裸體畫之後就走了,江奶奶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就對妳爺爺懷恨在心,然後在老公的默許下,暗中找了妳爺爺三十年。這就是妳爺爺躲在鄉下,寧願當個沒沒無名的小畫家,也不願意到都市來爭名利的主要原因了,懂了嗎?」 聽她加油添醋的說完,馮巧芯的一顆心也沉到了谷底,與江達開一起攜手相伴一生的光明遠景,就像突然燒斷鎢絲的燈泡般,在一瞬間暗滅。 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樸新春倒樂得笑開懷。 「其實事情沒那麼嚴重啦,我先去上個洗手間,回來再跟妳說。」她放下了抹布,吹著口哨走開。 馮巧芯沒聽見她的話,只是惶惶然的走到那張「未完的畫」前面發呆,想著四十幾年前那純樸保守的民風。 天呀!爺爺竟然看光了人家女孩子的身體後,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