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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頁     深雪    


  阿光縱有十萬樣不好,但他專一,除了她之外,他從沒想過別的女人,而且,他有與她一生一世的打算。

  指甲都咬破了。為什麼從前不覺得阿光這些優點是優點?

  小蟬用雙手使勁揉著臉,非常苦惱。

  憎恨阿光的日子反而不苦惱,她只需要集中想謀殺他的情形,時間就能安然度過。苦惱的永遠是,這個人給她的感受複雜起來,不再單一。

  小蟬以枕頭蓋面。這麼傷腦筋,不如首先殺死自己算了。

  而當情侶間只要開始了第一場罵戰,以後就會源源不絕。畢加索與小蟬每隔一天就來一次針鋒相對。

  畢加索說:「我容忍不了女人與我一起時心裡頭有其他男人。」

  小蟬抱著披肩在醒鼻子,巴黎正步入秋季,天氣清涼。「我並沒有常常想起他。是你日夜在提起他。」

  畢加索瘋狂地亂撥自己的頭髮。「你令我的日子太難受!」

  小蟬揉著眼睛,冷冷地笑。「又來了又來了,你要開始詆毀我了。」

  畢加索張開雙腿坐在木椅上,他嚴肅地向小蟬說:「你一定要告訴我,他有什麼比我好?」

  小蟬失笑。「根本無法比擬!」

  畢加索便說:「那麼是我比他好!」

  小蟬點頭:「當然了!」

  畢加索說:「這樣子,你永遠留下來跟我一起!」他的語氣如頒布命令。

  小蟬立刻反應:「你別胡說!」

  畢加索指著她怒罵:「你看你,對這份情完全無誠意!」

  小蟬望著情緒激動的畢加索,這樣說:「讓我們現實一點……你認為我們可以一起多久?」

  畢加索不加思索地說:「要多久有多久!」

  小蟬緩緩搖頭。「我們沒法長相廝守。」

  畢加索固執起來:「是我去控制的,我要與你一起多久就多久!」

  小蟬合上唇,靜靜地瞪著他,她等待他緩和了憤怒後,才對他說:「你始終會遇上費爾藍德還有其他與你畢生互相影響的女人。」

  畢加索仍然是一貫的橫蠻。「你分明是掛念你的男朋友!」

  小蟬沒他好氣,她擺了擺手,頹然躺到床上去。望著天花板說:「面對現實吧!你不是一名可以專一的男人。你回想一下你的人生,你何曾決意專一過?但凡你愛上一個女人,你便失去安全感,你要以多情來平衡這種喪失自我的感覺。當你面對朵拉與瑪莉特麗莎的時候,我也沒要求過你去專一,作為你的愛情導師,我一直都只在誘使你盡力善待女人。一心一意,不是你這種男人做得到的。」

  畢加索何嘗不明白,他抵受不了的,其實是這回事:「我不要你離開我!」

  小蟬在床上轉過身來,望向站在床邊的畢加索,這個男人的神情既焦急又可憐,活脫脫是個撒野不遂的孩子。

  小蟬從床上坐起來,她張開臂彎,畢加索就走進她的臂彎之中。小蟬擁抱他、安撫他又輕吻他的耳畔,她說:「我只是一個路過的女人。」

  畢加索痛苦地說:「我不想失去你,你是我的心……」

  小蟬的心抽動,她也傷感。惟有這樣說:「若然你肯放膽去愛,每一個與你有緣的女人,也會成為你的心。」

  畢加索沒作聲。沒多久後,小蟬感覺到他的肌膚微震,她用雙手捧起他的臉,發現他在抽泣。

  她心痛了,重新把他抱得更緊。

  畢加索哽咽著說:「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像你那樣進入我的心!」

  小蟬輕輕搖頭,撫摸他那寬闊的背部,對他說:「你知道嗎?當你的心決定了歡迎一個女人,她們才能走進去。我能走進你的心,只因為你放膽放我內進。」

  畢加索悲傷得掩住了臉。

  小蟬說:「很多女人夢想走進你的心內,她們全都希望為你驅散寂寞,令你快樂。」

  畢加索一直在哭,悲傷不盡。而抱著他的女人,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人,他從來不會讓自己當著一個女人面前哭得這樣無助。

  這一男一女仍然在巴黎手牽手,但日夜談論的內容,卻是另外一個人。他們討論著阿光。

  對於小蟬的男朋友,畢加索好奇到不得了,無論那個人是強又或弱,他也想知道更多。

  畢加索要求小蟬告訴他關於阿光的事,起初小蟬不肯說,然而自從某次她透露了一點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無時無刻都在說著阿光,忍耐得太久,機會一到,就缺堤氾濫。

  在咖啡座中,小蟬說得七情上面。「他是一個很俗很俗的人……其實,男人庸俗是平常事,但他的最差之處,是迫使別人信服他那些庸俗的觀點……

  「他一點也不體貼,這一點,比得上你。他的世界就是全世界,他從無想過要把心靠近我的世界……

  「很難才碰上一個像他那樣毫無靈性的人,他對一切藝術都抱著一個反感的態度,我完全無法與他分享我的世界……」

  畢加索對整件事十分感興趣,他問:「那麼為什麼你還要與他一起?」

  小蟬喝了口咖啡,神情無奈起來。她說:「你也明白的吧,女人與男人永遠無法在愛情中平等,男人輕易就能找到女伴過日子,但女人,要找到一名有誠意,一起生活的男人是件困難的事。」

  畢加索便說:「即是說,你只為了有男人相伴過日子而留在他身邊?」

  小蟬羞於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除了他大概無人會娶我。」

  畢加索一邊喝著熱朱古力一邊說:「像你這種女人活該被男人虐待。」他瞪了她一眼,說下去:「還好意思走到我的世界來教訓我,你最應該日日對鏡罵醒你自己。」

  小蟬低下頭,她的確就是這種人,有勇氣調整別人,沒勇氣改善自己。

  畢加索問:「那麼你有什麼打算?」

  小蟬沒精打采地說:「殺死他。」

  畢加索從耳聳肩:「就這樣吧!」

  小蟬抬起疑惑的眼睛。「你也認為只得這個辦法?」

  「對呀!」畢加索語調輕鬆。

  小蟬捧著咖啡杯,非常洩氣。

  看到她這副樣子,畢加索就笑起來,然後說:「你該回去,殺死那個對你不好的阿光,繼而讓新的阿光重生。」

  小蟬定定的望向畢加索,畢加索就說下去:「殺掉他的所有缺點,重塑一個新的阿光。」

  小蟬皺住眉,完全無信心。「可以嗎?」

  畢加索大動作地擺手。「怎麼不可以?你可以把我殺掉,為什麼不可以把世上其他男人殺掉?」小蟬垂下眼,眉頭仍然皺著。

  「要點是,」畢加索說:「你要捨得。如果他改不好,你便不要他。女人只要抵受得到孤獨,便有資格殺死任何對自己不好的男人。」

  「捨得……」小蟬呢喃。

  畢加索說:「你得到過我,世上還有什麼男人你會捨不得?」

  小蟬心頭一震,他說得再對沒有,既然她已得到過世上最困難又最有魅力的男人,還有誰會放不下?

  留過在畢加索的身邊,已了結了所有心願。

  「是的,我的最大問題是,從無考慮過自己一個人終老。」小蟬低聲說。

  畢加索擠出反感的表情。「別說得那麼可憐,你怎麼會肯定餘生就只有阿光一個機會?」

  小蟬輕輕搖頭。「我就是從來無勇氣放手。」

  巴黎街頭的賣花姑娘在各咖啡座中往來,一名捧著花籃的褐髮少女向畢加索遞來一朵淡黃色的山茶花,他接過了,把錢幣放到少女的手心內,然後把花遞給小蟬。小蟬帶笑接過花,點頭道謝。畢加索站起來,望了她一眼,說:「走吧,來自未來世界的門口地墊。」

  小蟬連忙站起來,高聲抗議:「我才不要做門口地墊!」

  畢加索扶著她的一往前走,笑著說:「我花了一生把女人比喻為門口地墊,想不到原來形神最似的就是你!」

  小蟬嘟著嘴拍打他。畢加索笑著躲避邊走邊說:「居然還自以為是,教我做好男人,自己的男朋友卻是世上最差的!」

  小蟬從後撲上,伸出手臂扣住畢加索的脖子,高聲說:「你敢膽多說一句我就要你人頭落地!」

  畢加索吐吐舌,繼而使勁地彎下身,就強行把小蟬背起來。強壯的他,背著小蟬在大街上跑,跑了半條街,抵受不了她的尖叫,才把她放下,身手笨拙的小蟬跌倒地上,畢加索就指著她大笑。

  小蟬爬起身,握著山茶花與二十歲的畢加索在街頭追逐。路上馬車往來,小狗在跑,頭頂上鴿子在飛,人們各懷著他們的人生與她擦肩而過。蒙馬特山頭的黃昏特別美,街邊賣藝人的小提琴聲如泣如訴,教堂傳來鐘聲,紅磨坊內的美艷女郎引吭高歌……

  她與他就在樓梯的轉角處擁吻,那牆上闊大的影子把愛情渲染得偉大情深,而畢加索年輕的身體散發著顏料的味道……

  一切都在夢想以內,連最意料不到的都已成真。

  她得到過這一切,為什麼還要在意阿光一年後是否迎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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