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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袁圓    


  「這……這……真的是你嗎?」季博陽揉了揉眼,以為是思念過度所產生的幻覺。

  「我只是來拿點東西就走。」曾杏芙急忙說明來意,省得遭他誤會,但是她心底卻清楚得很,剛剛,乍瞥他之際,她才頓悟專程回來拿東西不過是個借口,她真正想的還不就是能再見到他,要不她大可隨便找個人來替她取。

  「喔。」是呀,他是癡人說夢,她怎麼可能再重回他的懷抱?季博陽失望地落回少發,拉長的尾音亦是有氣無力。

  「我去……」曾杏芙怔忡指著臥室。不行!她要哭出來了。

  她強忍悲愴,速速躲進那間曾滿溢著春情的房間。

  一切都沒有變。

  她的衣物鞋襪仍在原來的地方,浴室裡還保有她的牙刷毛巾和浴袍,感覺就好似她從沒離開過,偏偏人事已非,造化弄人,即使她的愛不曾減少半分,即使他是她初戀,也是她今生的依戀,他倆命中注定就是不能在一起。

  起碼她能將這份銘心鏤骨的情愫永遠藏在心底吧。

  猛轉念,卻赫然發現他倆相處多時,居然未曾拍過一張照片……

  是她當初太過自信這份幸福能夠長久,還是他故意不留任何痕跡?

  算了!

  留了又如何?徒增彼此的傷感而已。

  提著行李,她在臥室裡做最後一次的巡禮,才慢慢踱回客廳,他仍是她剛進門時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這是大門的鑰匙……還你。」還給他之後,他們就真的再也沒有牽連了。那股死命按捺的酸楚已竄上鼻端。

  「……」季博陽機械地接過來。「你……的身體……好多了嗎?」

  女人流產是很耗體力的,她雖然拒絕讓他探病,但他從買通的傭人那兒固定得到報告,她在醫院住了一星期,然後就一直在家休養,沒有復學,沒有出門,也沒有任何社交。天氣好的時候,她會推著輪椅上的曾大富到庭園裡曬太陽,而曾大富的康復進度亦較他預計的要快。

  「……嗯。」除了點頭,曾杏芙不曉得還能說什麼。身體的傷痛終有痊癒的一天,心裡的傷痛卻會糾結一輩子,這點他比她更清楚。「我收到……你寄回來的離婚證書了。」事情演繹至此,與其二人一見面就互生愧疚,不如分開得好。

  「你……我……我們……」季博陽欲言又止。聽說她要去紐西蘭定居,那他以後不是連在暗處偷望她都很難了嗎?

  「嗯?」不管他先前對她所表現的寵愛是真是假,曾杏芙承認,她的心仍有著萬般期待。

  「呃……沒……」在他做了那麼差勁的事,他有啥資格和她談「我們」?季博陽退縮地吞回本來要傾吐的話。「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曾杏芙強顏歡笑。

  如果……如果這時他叫住她,他毋需一言一語,她都會奔赴他的懷裡,管他愛不愛她,至少他帶給她的狂喜甜蜜卻是真實的……然而連一句再見也沒有,她這一離去,只怕兩人再也無緣。

  艱難地跨出門檻,確定他不會聽到後,曾杏芙終於……痛哭失聲……

  「芙兒……」季博陽捱在窗邊,看著她坐上的車影越馳越遠,他好想求她別走,但他說不出口,直到什麼也看不見了,這才轉為遲來的真心剖白--「我愛你。」

  然而無論他如何對空嘶喊,心愛的人已與他成二條形同陌路的平行線,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夜,驟然變得好冷好靜,季博陽隨便抽了張CD,想藉由樂曲來洗卻突來的惶懼紛惴,杜比環繞音箱淒淒蕩出男歌手獨特的嗓音,字字句句恰巧敲碎了他的心坎最深處--

  坐近一點,你是否看見,明明在身邊,你我像千里遠。你已很久,沒笑著語言,彷彿已感覺,無法再纏綿。

  回想從前,與你快樂揮霍,今天孤單的我坐在角落,願時間倒退重播,一一承認改寫過錯,不再逼我,不去相信,我曾有錯,讓它過去,讓我好過。

  請你不要轉身跑遠好嗎?

  我的真心已經不能負荷,是否無法在一起,搖著頭就算不甘心,腦海空隙早已充滿對你有所回憶。

  請你不要轉身跑遠好嗎?

  希望你停下來抬頭看我,輕輕回頭一秒,你可知我為了你遠走心碎了,全世界都靜了,才懂你太重要。

  晚上回家,沒一聲好嗎?靜得太可怕,情願吵架。

  最怕想起,在遠方的你,異鄉的空氣,陪你流離。

  請你不要轉身跑遠好嗎?

  如果我把你緊抱著不放,如果時間停了,如果能感覺你溫暖的呼吸,就沒有人取代你與我,永遠相依……

  隨著黯寒音符的結果,仲夏自此在季博陽的心中死去……

  「怎麼啦!」曾杏芙放下手中的書籍,抬頭詢問在附近晃了好幾趟的女傭。她看起來似乎有話要說。

  「外面有個季小姐想要見你,要不要……我把她趕走?」女傭猶豫地搓著手。要是給老爺夫人知道她通風報信,接著要被趕走的會是她。

  「季?」曾杏芙渾身震顫了一下。

  難道是博陽出了什麼事?

  不會呀,她這星期天天都看到報紙刊登他開畫展的新聞,據說深獲各界好評,連國外媒體也派了不少人來專訪,但對畫作的內容倒是非常神秘,害她幾次好奇都想偷偷去參觀……呃……想不到她只是聽到這個姓氏,反應就這麼激動,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啊。

  她挺直背,盡量展開平靜的微笑。「你去請她進來吧。」

  逡巡片刻,女傭身後尾隨了一位白淨娟秀的素影,曾杏芙一眼望之,便立即認出她就是那天在醫院出現的女子。

  「我是季博陽的大姐季銀芽。」她開門見山地說。

  「喏……請坐。」她的五官和博陽頗為神似,曾杏芙差點想抱上去。

  季銀芽未坐反而跪下。「我求你救救博陽吧!」

  「嗄……他生病了!?還是……」曾杏芙慌得趕緊挽扶起季銀芽,而不是自己也跟著跪下去。

  「他現在像拚命三郎般工作的情況比生病還糟糕,當初我爸媽剛去世時,他就是這模樣……」瞧她一聽博陽二字便手足無措,可見她和弟弟是郎有情,妹有意,如此登對的才子佳人,老天怎忍心將他倆拆散?相信爸媽在天之靈也想成全他們才是。

  唉,眼前只有靠她這個為人大姐多盡力了。

  「可是我和他……」就算她心疼,又能幫上什麼忙?

  「我並不敢奢望你會原諒他,我只是希望你挪幾分鐘來聽我說。」季銀芽拉著弟妹的手。「博陽從小就是個心思格外細膩的男生,他今天會做出那樣愚昧的糊塗事,實在是因為他太愛我父母了。」

  「……」曾杏芙無言。

  博陽的心情,她在父親倒下與腹中小生命流失的那一刻,便已深深體會到,那種錐心之痛不是談笑幾句就能輕易抹掉。

  將心比心。所以當她事後知道所有真相,她也曾想要怪他怨他,卻始終辦不到,畢竟是她的父母有過在先,且孩子的死不全然是他的錯。

  「尤其他的生日,就是我爸媽的忌日,而爸媽車禍當時,他正好在和他們通電話……」季銀芽想來都覺得鼻酸。「他始終認為,當初他要是沒打那通電話,爸和媽就能躲過那場劫數,故他至今依舊無法原諒自己,總覺得自己該為這件事負責。」

  「天哪……」原來那段可怕的經歷不是他隨意杜撰的……噢……他每次是以什麼樣的哀戚情緒在向她陳述?

  多善良的女孩啊,她眸裡的驚愕憐憫,絕不是裝出來的。季銀芽相信只有她才能解開博陽心中的苦結,讓他掙出那座無形的禁錮。

  「你能想像他初獲噩耗時的驚駭神情嗎?」季銀芽的思維接著跳回改變她們全家的那一夜。「明明他和我和另外二個妹妹一樣傷慟,但他卻振作精神來安慰我們,並一肩挑起長子的責任,料理父母的一切後事,照顧我們姐妹三人。」說到照顧,她不禁掩嘴噗哧。「你都沒看到他在幫我們驅逐無聊男子糾纏的情景,那德行唷,真的有夠皮。」

  「是呀。」點滴往事如快轉電影般閃過,曾杏芙也綻出會心一笑。

  在互換的眼神中,她們找到了彼此對同一名男子的誠摯關懷。

  「其實博陽的內心不若外表堅強,所以他才會那麼鑽牛角尖,以至釀成了如今的局面。。」憂愁再度回到季銀芽的眉宇。「不管你肯不肯聽進我的話,我只求你抽空去看看他的畫展,哪怕僅是一下下。」

  「這……」曾杏芙為難透了。

  「這個請求的確是有些強人所難,不過你真的一定要去看,看完之後你就會明白。」季銀芽存心賣了個大關子。

  「可是……」見到他只會使思念呈倍數激增,曾杏芙怕好不容易強迫癒合的傷口又再淌血,屆時萬一她控制不住怎麼辦?

  「你一定要來,記得,明天喔,明天一定要來。」季銀芽再三重複。「看完你就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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