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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袁圓    


  「該死!」他有些懊惱自己的不成大器,眼看處心積慮的復仇大業就差這臨門一腳,他竟在最重要的一刻退縮,他真是沒出息!

  洩忿地踹了門一下,他拂袖打算先找個地方靜一靜,不測卻見到他最不希望見到的人。

  他蹙眉愕視對方同樣震懾的雙眸。「你……怎麼會在這兒?」

  為了防止媒體闖入騷擾病患,外面明明有好幾個警衛站崗,照說她不該通得過那層層把關呀。

  「我聽新聞說曾大富心臟病突發住院,我想……或許我可以來這兒碰碰運氣,剛好我有朋友是這裡的醫生,所以我就拜託她……」季銀芽邊走進來邊說,不爭氣的淚水亦跟著邊流。

  「回去!」季博陽斥出逐客令。他不要大姐瞧到他如此猙獰的一面。

  「要就咱們一塊兒回去。」季銀芽堅定地拉著他。「你你最近家也不回,大哥大也不通,又完全找不到人影,我們姐妹三人有多擔心?」

  「我……」他就是不想讓她們找到,才把大哥大的號碼換掉的。

  「我從報上得知你結婚的消息後,好幾次都想到曾家去問看看,但我怕會造成你什麼困擾,也就忍著等你主動聯絡,可是……」季銀芽神色一斂,指著加護病房中的虛弱老人劈問:「這難道是你最近一直在忙的事?」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季博陽肅煞地抿緊唇。

  「該做的事?」季銀芽義正辭嚴。「你以為你要了曾大富的命,爸媽就會高興?就會活過來?連一隻蟑螂都不忍殺生的爸媽,會是這種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人嗎?」

  「不然你要我怎麼樣?」季博陽痛心疾首地質問。「你的婚禮,惜楓和襄雪的畢業典禮,以及未來她倆結婚或是其他各式的特殊場合中,爸媽都不能到席為你們祝福,這是為什麼?」

  不待她的答案,他已接著咆出怒嘯。「因為曾大富的酒後肇禍,毀了咱們好好的一個甜蜜家庭,但他卻可以逍遙法外,絲毫不受良心的譴責,而我們卻要忍受失親之痛,你叫我怎麼原諒他?」

  「起碼你該原諒你自己呀。」季銀芽柔聲道出他的心結。「爸媽車禍的事不是你的錯呀,你為何總是這麼為難自己呢?」

  「我……」此番勸慰大姐不是今天才說過,可他無法不將那個沉重的過失負在肩頭,他忘不了是他的催促導致父母分心。「不要對我太好,你們的體貼只會增加我的罪惡感。」

  「博陽……」季銀芽輕撫他那忿忿不平的愀容。

  「不要碰我!」季博陽倉皇避開。「我如今一身血腥齷齪,別讓我沾污了你的手。」

  老天爺啊,倘若這世上果真有地獄,那就讓他一人去吧。

  「不要這樣呀博陽……」季銀芽再也耐不住地抱著他號啕。「你一直是我最可愛善良的弟弟,是惜楓和襄雪心目中最溫柔雅量的好哥哥,你快變回你原來的樣子,快呀……」「變不回來了,當曾大富在我面前炫耀他們一家和樂那時,就已經變不回來了。」季博陽搖搖頭。

  「只要你願意,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季銀芽希望她的央求能趕走住在他心裡的魔鬼。「你瞧曾大富現在躺的跟死人似地,能不能喘過那口氣,尚是個未知數。這些懲罰教訓夠他受了,因此放了他吧,放了這件事吧,讓我們回家重新過日子好不好?」

  「我……」季博陽正欲發話,不遠處傳來的低微幽咽聲吸引了二人注意。

  只見曾杏芙面如土色,兩彎青黛在眉心處打了個死結,互疊的雙手緊緊地摀住嘴,以免她隨時會尖叫大哭出來。

  「該死!」他剛剛只顧著和姐姐講話,居然沒留心附近還有第三者。她何時站在那兒的?那些交談內容她又聽到了多少?

  「我不是有意要……我只是睡不著,想找你陪我,我……對不起……」大顆大顆的淚滴伴著她失措的解釋滑過失血的粉頰,她驀地覺得自己好蠢好蠢,包括對他的感情,還有對她心愛的家人。

  猛轉身,她往反方向逃逸,一心光想著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舔傷。

  「芙兒,等等!」看情形,她是全聽見了。季博陽急忙追上前。

  曾杏芙傷心欲絕,被淚水糊濕的視線根本瞧不清楚轉角處的台階,緊接著她腳下一個踩空,季博陽想阻止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滾下樓去。

  他不禁仰天發出淒厲的長嚎。「不--」

  第十章

  一圈--二圈--三圈--

  喀!

  大門鎖應聲而開。

  「唉--」還是他出門時上的那三道鎖。

  季博陽頹喪地抽出插在門孔裡的鑰匙。

  推開門,一如既往迎接他的是滿屋子的冷清與寂寞,那聲熟悉親切的「你回來啦」早成了腦海裡的絕響。

  這本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惆悵萬般地猶若洩了氣的氣球,西下的夕陽僅留一室昏黃,不過他還不想開燈。因為與其面對空蕩蕩的殼子,他不如將自己埋在幽暗裡,那麼他至少還可以幻想她就在他週遭的某一個角落。

  丟下手裡的那串鑰匙,他摔坐進客廳內的大沙發,讓冷清寂寞伴著他一齊等她回家,直到又一天的開始,他會再整裝到工作室專心畫稿,然後他會再回來,允許自己在這裡思念她。

  沙發上,依稀能夠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下意識把抱墊圈在懷裡,總認為這麼做便能填平被掏空的心靈。

  以前她就常常這麼偎著他,而他,也好喜歡她這麼靠著他,彷彿連體嬰的兩個人,這麼一坐每每可坐上幾小時,承載他倆重量的這張沙發,同時也共享了他倆的親密。那時候,她是他的愛妻,不是什麼仇敵之女曾杏芙。

  「季博陽呀,你還期待什麼?」他自己問自己。

  那天他的芙兒已把話說得很明白了。

  從她跌下樓去當場昏厥的剎那起,他倆便已恩斷情絕,她當時流掉的小孩,算是她代她父母還他一命,如果他心中還有任何恨或怨,她希望他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諒他們,也放過他們曾家一家老小,倘使這樣仍不夠,她願意以她的生命來償付……

  天呀……他是造了什麼孽,它要用這等殘酷的方法處罰他?!

  先是他至親的父母,然後是他可人的妻子,現在又是他無辜的孩子,它幾乎尚未成形,更甭論接受他們的悉心呵護,便這麼曇花一現地離開人間。

  莫怪她要用那麼冰漠的口吻向他,是他傷了她的心,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小貝比,就連他都深惡痛絕唾棄這樣的自己,她的冷言冷語已經是客氣了,她不想再見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心裡其實早有準備這天終究會來,可當他面對她凍結的玉容,他曉得他再怎麼有心理準備,肝腸一樣會寸寸斷裂。

  他多少還是有點不死心吧?

  總希望上天忽然憐憫,讓奇跡真的出現,哪天他從床上睜開眼,會發現她就躺在身邊,而那些惱人的不愉快原來僅是一場噩夢;或是他辛苦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一開門便嗅到那陣陣飯香,她會由廚房笑著走出來問候他,今天好不好?畫稿趕得怎麼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他一直不肯放棄,每晚依舊拖著疲憊的身心回來,只因這屋裡有著他們的共同回憶,亦是他們唯一僅存的聯繫,她的衣物保養品,他仍擺在原位,說不定她哪天回來又能用到……

  夜色徐徐加深,季博陽繼續坐著等著,因為他希望當她推門進來時,他能立即看到她,而這一次,要換他對她笑著說--

  你回來啦!

  大門只上了自動鎖,莫非……他在家?

  「你別傻了。」曾杏芙自嘲搖頭地抽回鑰匙。

  屋內連個光影都沒有,這表示他還沒回來,否則依他的生理時鐘,他此刻正是梳洗乾淨、神清氣爽的模樣,他會繞著她不停地說,不停地笑,像個長不大的彼德潘……

  「哎!」她這是在幹什麼?

  怎地愣在門口想那些已成過去式的往事呢?

  「傻瓜,無聊,笨!」曾杏芙輕敲自己的小腦袋。

  鼓起勇氣,她幾乎是嘔氣地推開門。

  一踏進屋子,那幸福快樂的回憶當即蜂湧而上,令她差點要掉頭逃出,然後當她看到客廳中的季博陽,她訝異地忘了一切。

  他靜靜坐在他們習慣一起窩著的那張沙發,默默地盯著遙遠的某一點,孤冷的氣息宛若已與大氣融合為一,若非微薄的殘暉將他兜住,形成暈黃的光環。

  他……是不是又沒睡好?夜裡仍被噩夢駭擾?

  唉!她又想太多了,說不定那噩夢之說也是他的諸多謊言之一。

  許是發現有人注視,他緩緩轉過臉,那淒邃幽忽的雙瞳像是墜進了另一度空間,縹緲地讓人無法探其虛實。而他完全沉淪在個人世界裡的模樣,教她不禁為自己的唐突而慌亂。

  「呃……我沒想到……你在家。」她有些尷尬。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倏地崩坍,眼眶開始發熱,凝聚起水氣。他瘦了,微微凹陷的雙目四周有著明顯的黑眼圈,少掉凌厲氣勢卻多了抹教人疼惜的頹廢美,脆弱得令人心擰,她根本提不出一絲一毫的恨意,反而想衝上前去愛憐他一番。倘使他以前是紅色的太陽,那麼現在的他則是藍色的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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