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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綠淇    


  「那可真是多虧賢侄了。」她隨口應著,伸手拿起剛才看了一半的信件。

  東楊微露悲忿,續道:「最過份的還在後頭,師伯。」

  「嗯嗯,你說你說。」她在桌下把信展了開來。

  「我在外頭守了十多天,每天日昇日落,就看莫師兄過得快快樂樂、無憂無慮,跟賊人形影不離,打柴釣魚,每餐還一起下廚,真是神清氣爽、逍遙自在……看得我又氣又急,每天都擔驚受怕、煎熬不已……終於!」桌上又是一拍。

  「嗯,終於。」手上信箋換過一頁。

  「接應那賊人的同夥終於來了,賊人當晚深夜偷偷離開了小屋,去與同夥會合。我趕緊敲窗驚醒莫師兄,原以為他醒來後會趕緊帶著玉八卦和小姑娘逃命,哪知他居然蠢呼呼地跟著賊人背後摸了出去!等到他聽完賊人的陰謀,再趕回小屋時,早就來不及了。他兩人被那同夥追到一處小河邊,莫師兄為求脫身,居然把玉八卦放水流走。師伯,這玉八卦是我們莫家刀代代相傳的寶物,莫師兄如此對待它,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的確是……」又換過一頁信紙,美艷師父雙眼微微睜大。

  喝口茶水順順喉,東楊摸著玉八卦,繼續碎碎念:「小侄一見玉八卦被水沖走,就飛身沿河追趕,一方面要緊盯著河上打轉的小舟,一方面還要避著那個賊人……好不容易甩脫了賊人,小舟卻也翻覆在漩渦裡了。」

  美艷女子捏緊信紙,用力瞪了上頭文字幾眼,再猛然抬頭瞪向東楊:「意思說,是你潛入河中把玉八卦撈上來的?」

  「是啊。為了我莫門的傳承,小侄潛入湍急的河水中不下十來次,天可憐見,終於找到玉八卦了。雖經幾番清洗,還是有些泥藻留痕於上,但小侄不敢用力洗刷,怕毀損了它。」

  美艷女子有幾分感動,終於放下信箋,抬頭望向東楊,握住他的手正色道:「東楊,你師父真是收了個忠心的好徒兒,莫家門湮滅許久,也許正要靠像你這樣勤懇樸實、心無城府的後輩,才能再發揚光大。你如此拚命地找回了玉八卦,又絲毫不起貪念,千里迢迢地把它送回我這兒,實在是難能可貴、難能可貴!」

  東楊聞言,耳根泛紅,微赧道:「這……這是小侄該做的。」

  「你太好了,太好了!老實!」她大力拍著他肩膀。

  東楊沒發現她語氣和動作中的異樣,反而被讚得不好意思起來,轉移話題道:

  「師伯,小侄撈起玉八卦後,多方打聽,得知賊人最後無功而返,已率眾折歸西南。那麼,莫師兄與那位小姑娘應該也已平安回來了吧?」

  「還……還沒。」美艷女子露出春花般的笑靨,笑容跟語氣搭不起來。

  「還沒?」難道又出事了?

  「十五他有寫信報平安。」她捏緊信紙往背後藏。

  「平安就好。」還不回來,難道又跑去哪裡玩了?東楊皺眉道:「師伯,莫師兄他真的不太有江湖人的自覺啊,行事欠謹慎,又不明白事情輕重緩急……師伯您別生氣,小侄是實話實說……」

  「我沒有生氣。」她搖了搖頭,再為東楊倒杯水。「真是辛苦你了。」一反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信封信紙一起揮進牆角的字紙簍裡。

  皺成一團的信紙厚厚一疊,上頭歪七扭八的字跡寫著:

  ……師父,大致情形就是如此,我真的沒想到胡老爹會包藏禍心,真是好險,是不?我把玉八卦放水流,月憐說妳一定會生氣,我拍胸膛跟她打包票,說絕對不會。師父總是毅我「人重於物」,當年師父就為了救我而丟下它了,不是嗎?

  賀連衣那掌打得雖然很重,但我以為我梃得住,結果才逃出了省境,吹到第一陣寒風,我就倒下去了。月憐沒有大呼小叫,她果然很勇敢,對不對?可是啊,她一邊安置我、一邊找大夫時,臉上一直掛著眼淚。看到她這副模樣,我還是覺得我太沒用了。我在客棧裡躺著,身體一直冷起來,月憐找來的大夫說我受了風寒,我堅稱沒有,他居然跟我拍桌子。

  把那個庸醫轟出去之後,住在鄰房的一個白眉老和尚探頭進來,他一看到我的臉色,就說我陰毒入了內臟,二話不說替我把脈施針、推宮活血,鬧了好一陣子。老和尚為我診治了一天,陰毒盡去後,他告訴我,完全復元得要半年的時間,這半年內不要接觸到一點風寒,最好在入冬之前就往南走,愈南邊愈好。

  師父,這老和尚醫術實在高明,人又慈祥和藹,我決定信他的話,到南方來養病,一方面也躲躲追兵。半年之後,我再帶月憐回去見妳,她又乖巧又聰明,妳一定會喜歡她的。還有,關於我的終身大事,我想,到時再當面向妳稟告吧。

  祝師父身體康?nbsp; Π啻好姥?br />
  弟子  莫十五敬上

  註:這封信到師父手上時,不知道那人把玉八卦送回去了沒有?師叔派出來的弟子果然功夫了得,那夜他追著小舟的身影比那個自稱飛魚的賀連衣不知快上多少。我這樣讚他是平心而論,其實我還滿討厭他的,真的。他從揚州就一路跟著我們,在客店裡月憐遇到登徒子,他沒有出手解圍;胡老爹在路上埋伏要設計我們,他就眼睜睜看我們摔得七葷八素;我們後來被捉到地牢裡,也不見他來相救。他的眼睛裡大概真的只有玉八卦吧?那就讓他慢慢撈好了,那條小河哪裡有漩渦、沉積物都會集中在哪處……我想他應該不需要知道吧。

  「欸……」美艷師父托腮看著仰杯喝水的東楊。

  「怎麼了?師伯?」

  「沒什麼……」她伸手刮著玉八卦上的泥苔。「東楊,你入門多久了?」

  「五年了,師伯。」

  「喔。」五年來想必任勞任怨吧。

  美得噴火的眼眸半瞇,盯著不明就裡的師侄。

  她在心裡對師弟吶喊:

  「阿宇啊!我們從小互相整到大,如今我教的徒弟跟你教的徒弟一比,你果然還是太嫩了啊!」

  尾聲

  「真舒服啊……」

  背靠在微溫的石牆上,莫十五瞇著眼吁聲歎氣。

  眼前是一片蒸氣瀰漫,圓拱形石室裡錯錯落落坐了十來個裸體的男人,每個人臉上都跟莫十五一樣,一副老頭子在冬天喝熱茶的幸福表情。

  沒練武的男人身體實在沒什麼好看,還好蒸氣很濃。

  莫十五拿起自備的手巾抹了抹臉,擦去快要流入眼中的水珠;不一會兒,額上又凝結了新的水珠。

  雖說各個大城都會有供眾人洗浴的甕池,不過兩人旅行這麼些年,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進到這種地方來洗澡。

  昨夜他問客棧的小二可否打水到房裡淨身,小二聞言愕然,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罪過罪過」,但還是很禮貌的回道:「小店的清水按升計價,客倌。」

  清水五升一兩的價錢讓莫十五雙眼瞪成了銅鈴,小二跟他對瞪了半晌,才面無表情地續道:

  「客倌,您要淨身,大街上有甕池,進去一次只要五文錢。」

  西北地方水源珍貴,街上的甕池設計與內地無異,不同的是燒火的大銅鍋上頭沒有水池,而是堆棧著一塊塊泡過水的石頭。整個圓拱形的石室中漫著水蒸氣,不需用到多少水,就能讓進來的人渾身濕淋淋。

  就算外頭艷陽高照,洗澡還是洗熱的好……莫十五再舒一口長氣,這才發現自己在裡頭坐得久了,有點頭暈。

  「還是快些擦淨出去吧,別讓月憐等太久。」

  豐富的蒸氣在皮膚上結出粒粒水珠,帶走了堆積的汗與塵,洗去了身上的泥垢,滑向唇邊的汗水也已沒有鹹味,莫十五徹底洗淨了連日來飽嘗的風沙和勞苦。

  「今天應該就可以到達『那地方』了……」無敵於天下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呢?

  噗噗。

  噗噗?莫十五抬頭望向鄰近的客人,卻見對方也正用嫌惡的表情看著自己。

  室內十幾個袒裎相見的男人用鄙夷的目光逐一互相懷疑,確定沒有一個人聞到任何不該出現的怪味之後,正中央又傳來跟方才相同的聲響。

  噗噗。

  燒得紅紅熱熱的濕石頭堆中傳出陣陣怪聲,白色的蒸氣漸漸變成黑色。

  噗、噗,篤篤篤篤……

  「怎麼回事啊?」

  「這、這幾年常常這樣……」不知是誰顫抖的發言。

  「喔--」原來是慣例啊。「然後呢?」

  「有、有時會爆炸,前年死了兩個人……」顫抖的聲音已經在門邊了。

  十幾個湯客一起站了起來。

  「爆爆爆爆爆炸?」黑煙中傳出疑似女子的尖銳嗓音。

  「大家快逃命啊--」

  「嗚哇哇!」

  鼓噪聲中,街角圓型的石砌建築裡湧出了十幾個裸男,有老有少有胖有瘦,身上水珠在艷陽下閃閃發亮,每個人的表情都與街上掩面尖叫的婦女們一樣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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