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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岳靖    


  她其實還只是個任性、貪玩的孩子,把羅愉當玩具,而他寵她,任她胡鬧。到頭來她還是沒長大,闖禍就只能躲回他懷裡。

  「歐麗薇婭女士,可否讓我們全心享用你準備的茶飲。」羅愉開了口,溫和的語氣,泰然自若。

  歐麗薇婭一愣,笑了。男人的態度……眼前這兩人,也許不是那麼回事。她垂下眼簾,溫柔盯著祭祆兒,說:「喔,小女孩,你真頑皮……」

  羅愉讓歐麗薇婭轉移了話題——

  由她提起、會帶來困擾的話題。

  她果然還是個孩子,對任何事不分輕重,只有莽撞和勇氣配得上他。

  這天晚上,她回到家,沒再和羅愉一起睡。難得她和羅愉的關係恢復成她五歲前的親近,她又聽到那高原歌謠:夫妻間的情歌……但這不是夫妻情歌——

  如果她不更加成長……

  第二天,羅愉離開了——

  是被她趕走的。她關在房裡,開始練瑜伽,讀《愛經》,每天用毛筆沾紅墨水寫一段在臥房的大屏風上。

  她相信,下一次和他見面時,紅色的《愛經》佔滿大屏風那天……

  她和他躺在床上……

  她不會再只是個小女孩……

  第五章

  三年後

  一個標準爵士裝扮的男人,從歐麗薇婭的店裡走出來,嘴裡喃念著的純正英文,竟是髒話,誰會曉得他真是英女皇贈勳封爵的貴族紳士。

  灰暗的天空持續降雨,一輛車駛過,污水噴濺在「爵士」身上,他的長禮帽飛到車道中間,假髮被突來的大風吹掉,露出不怕雨淋的光頭。爵士一怒,手杖用力敲在地面,刺中一團柔軟物。

  「喔,倫敦什麼時候變成巴黎!」爵士怒吼,甩著手杖下的狗大便,動作越來越像馬戲團的小丑。

  「呵……」歐麗薇婭店裡,靠窗的小包廂,爆出笑聲。「他這樣甩,不怕弄到臉上呀!」

  「是頭上。」一個女聲傳出。

  窗外街道邊,爵士還在甩手杖,瞬間,那坨東西脫離手杖底端,往空中畫弧,而後其准無比地落在爵士的禿頭中央,爵士身形僵住,雨水一淋,果然……

  「一身屎味。」倚在窗台觀景的鄒風和,哈哈大笑。「我看他以後再也不敢不信你的話了,祆祆——」

  祭祆兒放下盤在椅墊上的雙腿,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窗邊。這一間小包廂,本來是一個駐店的女算命師在使用。記不得是哪一天,鄒風和告訴她,歐麗薇婭的店來了個有趣的旅人——用水晶球幫人看命運的吉卜賽女郎。鄒風和問她,想不想瞧瞧。那陣子,她練瑜伽練得勤,余聯還教她簡單的氣功,她都成仙了,哪有興趣看什麼水晶球,倒是「旅人」勾引出她的好奇——四處漂泊的目的是什麼?在億萬人口中找伴侶嗎?

  那天下午,她還是跟鄒風和到歐麗薇婭店裡。當時,小包廂掛了神秘的黑布幔,滿室斜迤,光線昏暗不明。吉卜賽女郎坐在圓桌後,身穿套頭披肩,民族風味的幾何圖形,手從下擺流蘇中伸出來,腕上戴著好幾個漆花木鐲子,留著長指甲的十指,來回刮搔著絨布墊上的水晶球,嘴裡唸唸有詞。有好幾個洋人圍繞圓桌,在聽她解命說運。她注意到祭祆兒和鄒風和,就請走洋人們,要兩位極出色的東方男孩女孩入座,然後撫了撫水晶球。

  「看到什麼了?」鄒風和感興趣得很。

  吉卜賽女郎說:「喔,可憐的女孩,與戀人分離……」她凝視著祭祆兒。「這是苦戀……」

  祭祆兒一震,表情很冷,問:「你怎麼知道?」

  吉卜賽女郎搖著頭,挑眉笑著。「想知道更多?!只要一百英鎊,我的水晶球告訴你一切……」

  祭祆兒打斷她。「我只看到它有裂痕——破了!」絨布墊上的水晶球應聲裂成兩半,滾到桌面。

  吉卜賽女郎舉高雙手,驚訝地瞪大眼,嘰嘰咕咕嚷著。鄒風和歡呼了聲,拍起手來。

  祭祆兒怒站起身,拉掉窗邊那塊黑布幔。「晦氣!」什麼旅人?!不過是個缺錢的流浪者!她是「半神半妖」的祭祆兒,說什麼發生什麼,許個願,就能讓自己的戀情甜蜜!誰也不能說中她的事……

  那一天,她覺得委屈極了,費了好大的勁才抑住眼底打轉的淚,沒給流下。

  幾天後,吉卜賽女郎離開了,小包廂的黑布幔變成和煦的陽光色,窗台上還放了幾盆祭祆兒最喜歡的立鶴花,是鄒風和種的。鄒風和提議換祭祆兒來說說「人運」,讓那些洋人來聽她開金口。她其實不懂面相,不會算命,只是看人說話,她喜歡的人,就說好話,惹她討厭的,她就預言壞事,事事靈驗。日子久了,信她的人越來越多,她竟也從中得取樂趣。

  「接下來是長假,天天可以來這兒坐鎮嗯?祆祆——」

  祭祆兒定定神,看鄒風和一眼。「我要回海島。」她拉上窗簾,拍拍衣服下擺。她穿的晨衣裝,襟衽交疊,沒有任何扣子、拉鏈,靠一條腰帶圍住那女性曼妙的軀體。她以前就愛穿這類型的服飾,現在更是天天穿。

  鄒風和隱約知道她的任何行為,都有個原因——應該是為某人或為某個人生階段吧!

  「回海島?!為什麼呢?」鄒風和不解地問。祭祆兒已經有好幾年沒回海島了,大概從她十五歲那年開始,她說她得學習踏入成人的世界,長假一到,她除了來歐麗蔽婭店裡,說說話給洋人聽,晚上就和他去逛夜總會。她知道他有門路,可以帶她去西班牙看點「特別的」,可他始終沒答應,頂多讓她看看歐麗薇婭變成「O」時的狂野表演,更多時候只看知名俱樂部標榜藝術的上空秀。「祆襖,你已經開始覺得無聊了嗯?非得去……」

  「那種真人表演,只要花些錢,在路上隨便找,就有人肯做給你看。」彷彿早知道他要講什麼,她先一步說出。

  鄒風和神色一閃,伸出右手食指,擺動著。「嘖……祆祆,這可是犯法的喔,你什麼時候學壞的——」

  「少來!你跟我談法,未免太矯情。」祭祆兒抓住他擺動的食指,用力一扳。

  「疼、疼、疼呀……祆襖!」鄒風和痛叫,討饒似的彎著身體。「我的手指不是假的啦!」

  祭祆兒哼地放開手,呵呵笑了起來。鄒風和甩甩手指,撫著額,唇角靜靜地彎弧,眼神飄至她絕倫的笑顏。她日益成熟了,清純中散發著若有似無的獨特艷色,不知道她自己曉不曉得。

  「我告訴你,」她揚起眉梢,奸得意。「祭家有喜事,今年我一定要回海島!」

  「哦?喜事?!」他興致高昂。「我可以參與嗎?祆祆——」

  祭祆兒盯著他的臉,好一會兒,點點頭。「好啊,你可以跟我一起回海島。」她的語氣,彷彿女皇給了臣子一個賞賜似。

  鄒風和隨即蹲跪下來,一手斜過胸前,行個標準騎士禮。「我以騎士精神誓言,一定護送你到家!」

  「拜託——蠢哪!」祭祆兒嗤聲,揮揮手,旋身離開小包廂。

  鄒風和站起,撥撥頭髮,笑著跟上她的背影。神秘祭家的大本營,他真的很嚮往呢!

  祭家海島的藍天,總是特別藍,如果不是一對鶴鳥飛過,你會以為那是一片倒掛的海洋。白雲像浪花,翻捲著午後的陽光,羅愉躺在龍鱗湖畔的碎石帶,湖水偶爾淹上他的腳,他的褲管濕透了,白色的布料下,看得出他古銅色澤的健康肌膚。

  「羅愉!」一道陰影罩下。「你把這碎石帶當『全身按摩道』,好歹脫光衣服滾一滾,才有效果嘛!」女性譏笑的語氣一如往常。

  羅愉睜開眼睛。奶奶蘇林的徒弟兼女助手——宇妥,提著一隻花籃,正站在他頭頂處。他看不到她的臉,全被那顆「幫他遮陽」的大肚子擋住。他坐起,往旁移一點,再站立。「宇妥姊,什麼事?」他的動作很小心,就怕撞著這名隨時都會臨盆的孕婦。

  宇妥懷著第一胎。她是高齡產婦,但因為也是島上「神醫」蘇林的徒弟,所以她的狀況好得跟二十歲的女孩一樣,外表根本看不出她已四十歲。

  「今天真熱……」宇妥咕噥,用手揚著風。人家說孕婦怕熱——果然沒錯!她才走一小段路,就汗流浹背。

  羅愉拿出襯衫前袋的方帕,浸了冰涼的湖水後,遞給她。

  「謝謝。」宇妥把方帕敷在額上,呼氣喘息。

  「奶奶不是要你在家待產嗎?你怎麼還出來?」羅愉皺眉問道。

  「喔,我想去你奶奶的後花園,剪些花草,自製產後修護專用的保養品嘛——」宇妥把方帕還給他,柔荑撫著肚子道:「可你看我這肚子這麼大,實在彎不了腰、蹲不下身……我說小愉啊,你可不可以幫宇妥姊把東西採齊呢?」

  「你要哪些材料?」羅愉接過她的花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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