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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香菱    


  她是非常有計劃的接近楚濂,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楚濂甫從美國返回台灣,所舉辦的第一場創業投資說明會上,當會議圓滿結束時,假扮接待小姐的她,不小心將整杯咖啡倒在他的西裝上,在所有的人尚處在錯愕中時,她已快手快腳地幫忙他把西裝脫下來,並拿著面紙利落地為他擦拭,口中連聲的抱歉和自責,令旁人不忍再多說什麼。

  三個月之後的一次家族聚會,楚夫人——白秀俐破例邀請幾位世伯及其子女出席,才是他們的第二次碰面,她將所有的關係打理得極好,人人一提起她便是連聲讚好,且公認她是才貌雙全的最佳媳婦人選。

  方可欣不僅城府極深,她的交際手腕更是一流,和她柔弱的外表一點也不相稱。

  「你還沒走?」楚濂不著痕跡地轉身,擺脫她有意無意的依偎,走到成排的書架邊,從裡頭抽出一本財經書刊隨意翻閱。

  「伯母硬要留我吃晚飯,她說今天楚若也會回來,我們一家人正好聚聚。」她興致勃勃地綻開如花一般的笑顏,跟著移近書架,將懷中的波斯貓湊向他。

  楚濂對於她口中的「一家人」這字眼不太能苟同,他們什麼時候變成一家人了?

  「很不巧,我今晚剛好有事,得提前趕回台北。」他偏著頭,壓根沒看到她努力擠出的討好笑容在瞬間蒙上一層冰霜。

  「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每一件都得經過她決定,連他喝什麼茶配什麼點心都不例外。若在古代,她的身份則是貼身丫環。

  「私事。」楚濂心不在焉地把書放回書架,仍然沒拿眼看她。

  「什麼私事?」她名貴洋裝包裹下傲然挺立的胸口,忿忿突脹了下。

  「你連我的私事都要過問?」他的眉宇鎖得更緊,臉色愀然地轉向窗外,順勢將一個置於桌面上的手提包挾至腋下。

  「我,」猛抽口氣,方可欣將不悅勉強抑回肚子裡,「只是關心也不行嗎?」

  「謝謝你的關心。」他盪開了無笑意的唇,「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是個女人,我今晚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個女人身上。」

  「你……」她臉上的表情跟被閃電擊到相差不多,「你交了女朋友?」

  「值得震驚成這樣嗎?」他的唇有了些許笑意,「以我的年紀,有女朋友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祝我好運,如果你也想喝喜酒的話。」

  「不!」直到他走出房門,方可欣才傾全力喊出聲。「你不可以,你……」

  第二章

  沿著高速公路往北,臨近交流道終點,出現一張高懸的巨幅廣告看板——

  凌駕歐洲人文,建築工藝之美;國內第一豪宅,名師鍛造,享譽全球。

  看板左下方就是楚濂祖母的照片,她微露貝齒,平視著底下車燈交晃的芸芸眾生。每一個坐在車子裡的人,都被迫與她四目對望,那是一張努力揚起微笑,但眼中精光四射的幹練面孔。

  栗約農第一次坐車行經此處,對這張放大的臉產生異樣的感覺——這人包準是個超難伺候的惡婆婆,要是她妹妹當真不幸嫁進楚家,準會像仙侶奇緣裡的灰姑娘一樣被欺負。

  巴士很快的駛離那幅可怕的看板,沒讓她為栗路得哀悼下去。

  ※

  台北

  想像中的首善之區,原來長得不怎麼迷人,車水馬龍、吵雜不堪,她一下子變成「尹索寓言」裡的鄉下老鼠,站在馬路中央,望著川流不息的車潮和紅綠燈舉步維艱。

  像她這種混得很凶卻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老土,這世上大概所剩無幾。

  力禾工商位於永和,所以她現在必須轉搭公車。可到哪兒搭呢?鍾老師說路長在嘴上,先找個路人甲問問看。

  「呃,請問……」她的眼睛突然從路人甲的左側穿過重重人潮,望見甫由台北車站大廳走出來的楚濂。倒霉,怎麼走到哪兒都會碰見這「摸壁鬼」?

  抓著右肩上背著的簡單行囊,快步衝到公車站牌下。哇,這麼多站牌,哪一個才是往永和的?密密麻麻的站名,看得她眼花撩亂。

  栗約農看看手錶,差九分十點,這倉皇又忙亂的一天快過完了,她卻連落腳的地方都還沒找到……對了,先打電話給在彈子房打工的小海,也許可以先到他那兒窩一晚。

  才想著,她便馬上打電話。

  「要不要我送你去永和?」

  栗約農剛掛上話筒,耳邊突然傳來低沉的嗓音。

  「聽你妹妹說,你預備報考力禾工商。」

  她倏地回眸,只這麼短距離的一瞥,便發現他的身材是如此驚人的魁偉。

  可惡的栗路得,居然把她的壯志隨便散佈。栗約農挑起一邊濃密秀眉,秋瞳帕地瞥過去。唔,這男人長得果然很「精彩」,統括一個帥字,但卻帥得很呆,完全缺乏電影中男主角那種狂霸的傲氣,又不像小說中黑社會大哥那樣有張狡黠壞壞的臉孔。

  她很快地打一個不及格的分數,暗嘲栗路得眼光有夠差。

  「不用了,有朋友會來載我。」他們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還是保持距離,免生瓜葛。

  「這樣啊,那麼再見。」楚濂也不多客套,語畢即往回走,但走沒幾步又踅回來,遞給她一張名片,「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可以打電話給我。」

  栗約農看得一呆,「喔。」

  楚濂牽起一邊唇角,露出成熟男子特有的內斂笑容。

  不容置疑地,他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帥呆了,難怪會有那麼多芳心傾慕於他。

  「呃……謝謝。」回過神的她見他轉入地下道,遂順手將那張名片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小海很講義氣,不到幾分鐘,已經開著他那輛冷氣壞掉的HONDA「烤箱」來接栗約農。

  「剛到?」小海嚼了過多的檳榔,嘴唇和牙齒呈現吸血鬼一樣的慘紅,吐出來的氣渾濁得叫人險些要窒息,可惜了他那張開麥拉費斯。「台北很熱鬧哦?明天我帶你到處去開開眼界,今晚你就先到我姑媽家住。」

  「你那裡沒得住?」小海長她四歲,是她的老鄰居也是江湖前輩,從國一開始舉凡蹺家、逃學、哈煙管都是跟他學的,他們之間可說是「亦師亦友」,有極深的情誼,雖然一年多不見,但電話倒常聯絡。

  「不是啦……是那個……」小海咧著尷尬的嘴,吞吞吐吐地,「不方便啦,我現在有……有個女人。」

  「真的?沒出息!才來台北多久,就迷上都是市狐狸精,意志不堅的傢伙!」

  「騙你的啦,哈哈哈,吃醋了?」

  「吃你個頭,神經病!」栗約農氣呼呼的把頭轉向窗外,一部深褐色的積架慢速而過,燦亮的霓虹燈照上後座的人。

  「楚濂。」她下意識地喚一聲。

  「你認識坐在車子裡的那個大老闆?」小海難以置信地張大骨碌碌的眼珠子。

  「他才不是大老闆,是書獃子。」她莫名的心口一沉,楚濂看見小海邋裡邋遢的模樣,一定更加倍的鄙視她。算了,她何必在乎他的想法。

  當車子停在紅燈前,他平靜的臉忽爾變得異常凌厲,像是在發怒。

  「可見他老子很有錢。」小海一提到錢眼睛就發亮。「喂,他也在看你耶,不過,臉色不太對勁。」

  「管他的,就算他是陳水扁的兒子也不關我的事。」除非他將來真的娶老妹,否則他們之間將從此畫上休止符。「你姑媽住哪兒?」

  「永和,離力禾工商不遠。」

  車子已經轉過兩個十字路口,栗約農仍依稀感覺身後有雙焦灼的星芒朝她直射而來,令她整個人莫名的感到坐立不安。

  ※

  車子來到長排舊式公寓最邊間停下,聽到車子偌大的引擎聲,原本趴在草堆中睡覺的野狗,忽地厲聲狂吠。

  「我姑媽就住在上面二樓。」

  爬上陰暗的樓梯時,栗約農猶豫的開口,「會不會太麻煩人家?或者我隨便找個旅館住?」

  「不會的,我姑媽很好客,只要你不嫌棄她家裡有點亂就好。」

  才按下門鈴,小海的姑媽人未到聲先到。

  「你就是約農啊?」姑媽的嗓門之大和栗母有得拼,「小時候我見過你一次,沒這麼漂亮,哈哈哈!」大動作地把她拉進房裡,接著回頭向門外吼道:「你可以走了!」

  「約農,我明天早上九點——」小海話還沒說完,姑媽已經「砰!」一聲地把鐵門關上。

  栗約農站在客廳那堆得像山一樣高,正待完成的手工製品前,努力想找一張空出來的椅子歇歇腿都沒辦法。這房子豈是一個亂字足以形容。

  「不好意思,剛進貨,比較亂。」打發走小海,姑媽又恢復爽朗的模樣。「我帶你到房裡休息。」說完便帶她到臥房。

  栗約農一看到臥房的擺設,差點傻眼,這美其名為臥房的房間,竟是臨時清出來的雜貨間,上頭有廢音響、舊衣物、熱水瓶和……呃……鳳飛飛的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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