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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香綾 「你說什麼?!」反了,連一個芝麻綠豆小的護衛都敢出言不遜,「有種你再給我說一遍!」「是。」杜兆良不卑不亢地解釋道:「欽差大人獲報,說您挾帶大量金銀珠寶棄職潛逃,特命末將前來帶您回驛館問話。」 「胡說八道,你搞不清楚狀況就別在那裡含血噴人,我之所以倉皇出走,乃是因為盜賊入侵,我等全力奮戰,奈何敵眾我寡,不得已才奔往此處。什麼棄職潛逃?注意你的用辭,小心我參你一本。」 「未將正是從驛館趕來,並沒有發現到任何異狀,不明白將軍所謂盜賊之說,從何而來?」 「那是你反應遲頓。總之,你快閃一邊讓我們過去。」陸廣榮十足肯定驛館已經遭受黑雲洗劫,只是不曉得情形有多嚴重而已。 「這恐怕恕難從命,將軍還是跟我回去見欽差大人吧。」杜兆良一聲令下,陸廣榮的部下馬上退到兩旁,拱手把他交出去。 見狀,他怒不可抑,「你們這些狗娘養的,反了反了,你們……」 此時已是黎明時分,除了一些早起的農民零零星星趕往田里處理莊稼,整個府城依然沉寂於朦朧睡意中,因此遠遠地便可聽到陸廣榮震天價響的叫罵聲。 *** 曙色漸明,旭日像往常一樣,懶洋洋地從遠方的山頭爬升上來,像個沒煮熟的鵝蛋黃,粉嫩嫩的。 陸贏姬陪同紀妍蘭登上飛鷹幫所在的飛湍崖,內心一時百感交集。 事實上,從蘭姨把十五年前所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她之後,她的心緒便久久無法平復。為什麼真相總是傷人的?如果她一直被蒙在鼓裡,會不會好過一點,或者……多愛她爹一點? 她領了皇命前來,首要任務即是剿滅飛鷹幫,取下黑雲的項上人頭,然這會兒,她突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所為何來?一個習於在刀口上舔血的人,忽而失去了殺人的理由,前景變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尤其悲哀的是,她愛上了一個不愛她,或者應該說是不只愛她一個女人的男人。假如不瞭解這一切前塵往事,她還可以用「漢賊不兩立」這可笑但很管用的借口安慰自己,但現在呢?她要怎麼讓自已從這條不歸路上全身而退?既不哀痛也無怨尤? 她爹一日再知她把蘭姨送回飛鷹幫,不知會發多大的脾氣,也許一氣之下會和她斷絕父女之情,她爹重視蘭姨一向更甚於她。 如此一來,她就更孤寂了。表面上她坐擁無數財富權勢,威風凜凜,但誰會明白她竟比任何平凡人家的女兒都還要淒惶無依? 誰來愛她? 「在想什麼?」紀妍蘭伸出素手為她抹去水頰上的淚珠。已年逾半百的她,仍舊丰姿綽約,氣度益發雍容。 「在想……我到底是不是我爹的親骨肉?」 「怎麼會這樣想呢?你爹他……」紀妍蘭努力想舉出幾個陸廣榮的好處,加以安慰,但想了半天卻不禁語塞。「他……總是會有一些好處,比如……」 「比如什麼?」 「呃……這個……」圓潤的臉笑得好生尷尬。 「您是我此生見過最仁慈善良的人,如果連您都認為我爹乏善可陳,足見他真的是非常壞。」 「很抱歉,我對他恨之已極。」一回想起往事,紀妍蘭眼中不禁星淚點點。她在陸家形同被軟禁一般,與外面的世界幾乎完全隔離,陸廣榮甚至不讓傭僕們隨意接近她,因此對於陸贏姬的身世所知實在有限。 「照你所說的,你還有一個舅舅,去找到他,也許能問出個端倪。」 陸贏姬慨然點點頭。她先前也想過去找那久未謀面,和她爹一樣從不關心她的親人,但老實說,她不認篇能問出什麼。 「那麼……我們就此別過了,您多保重。」 「你仍決定回陸廣榮那兒?」紀妍蘭拉著她的手,不讓她走。「萬一他真的不是你親爹爹,萬一他……」 「萬一他是呢?」血濃於水,在真相未明之前,她是別無選擇的。「再會了,蘭姨。」 目送紀妍蘭跟著隨從安然走進飛鷹幫的韜晦樓,陸贏姬才策馬入林。 艷陽一下子便沒入厚厚的雲層內,廣袤的群山忽地變得陰森郁惻,饒是—— 北國雨,風送滿瀟索。乍見紅綃香潤入重關,轉眼已是碧瓦煙昏沉柳岸。 這闋詞的意境和她此刻的心情倒是頗能互相輝映。陸贏姬自嘲地笑了笑,馬鞭驟揚,頃刻已奔出十餘里地。 「姓陸的妖女,給老子站住!」 這聲喝厲,令陸贏姬凜然一驚,忙勒住韁繩。定睛一瞧,方兒樹林下不知何時已埋伏了數十名手持利刃的武者。 「哪條道上的,報上姓名?」她冷眼掃了眾人一眼,泰然地縱聲問。 「老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飛鷹幫總護法左從天。」隨著這低沉沙啞的嗓音,從林木後走出一名白髮蒼蒼的男子,他有著濃黑劍眉,目光黑黝像深不見底的古井,而且非常瘦長,穿著一身近似道服袍子。 「左從天?」陸贏姬不知道飛鷹幫尚有這號人物,「你和左翼是什麼關係?」 「父子,和黑雲也是父子,情同父子。」左從天說話時,眼中精光四射,殺氣騰騰,十分駭人。「左前輩半路攔下我,不知有何賜教?」念在黑雲的份上,她才願意禮讓三分,否則衝著「妖女」兩字,她早就教他人頭落地了。 「賜教不敢,奉幫主之手諭要你這條狗命!」 「是黑雲派你來的?」陸贏姬凜然一愕,委實不能置信,她前一刻才送回他娘,下一刻他就翻臉無情? 「沒錯。來人啊!殺了她。」語畢,一時刀劍齊飛,喝聲雷動。 *** 陸廣榮一行人被押回驛館時,已近晌午。杜兆良渾不在意,大搖大擺地走進青龍門,而陸廣榮他們二十幾個人倒是同時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提刀躡腳東張西望,弄得押解他們的人莫名其妙。 「幹麼呀?」杜兆良不耐煩地問。 「裡頭的盜賊恐怕還沒撤走,待會被砍一刀,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陸廣榮抱緊木箱,嚇得臉色鐵青。 「一派胡言,裡頭除了欽差大人和你的傭仆下屬,哪來的盜賊?進去!」 驛館共分四進,每一通道外的大門都有兩名士兵守衛,今兒和往常沒兩樣,臉孔也沒變,怎麼會這樣?昨夜他們明明失蹤了或被做掉了,這會兒怎地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所有廂房和樓宇完全沒有損壞的痕跡,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莫非他……見鬼了? 「陸廣榮!」 一聲低喝,令陸廣榮大吃一驚,沒搞清方向,兩腳跪地便磕頭如搗蒜。 「大人饒命,大人明鑒,臣發誓的確見到飛鷹幫的盜賊到處燒殺擄掠……」抬頭才發現這名欽差陌生得很,大概是在他離京之後才從別的地方調派出來的。他身旁几案擺著一柄用黃巾包裹的東西,想必就是准予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 「住口!」那欽差臉容倏斂,「你倒是告訴本官,飛鷹幫的徒眾究竟殺了誰,搶了什麼東西?」「這……」放眼望去,一切井然,太不可思議了。陸廣榮忿忿地瞪向朱師爺,你出賣我?」 「將軍明鑒,絕無此事。這裡頭確實透著古怪,但一時半刻也弄不清到底怎麼日事。」朱師爺一臉無辜。 「本官據報,你兩人挾帶大量珠寶黃金棄職潛逃,可有此事?」 「沒有,我們兩人只是……只是出去……走……走走。」陸廣榮一邊急於辯解,一邊猛吞口水壓驚。 「既然如此,那你手上抱著的是什麼?」 「這……只是一些換洗的衣物。」因為心虛,他連忙把木箱抱得更緊,並把身子轉向一邊。「是嗎?」欽差使了個眼色,杜兆良驀地揮起長劍,將那木箱劈成兩半,剎那間一大堆珠玉黃金撇落一地,在烈陽的照映下熠熠生輝,光彩奪目。看得在場諸人無不兩眼陡然一亮。 「好大的狗膽,你這兔崽子,你你你……」陸廣榮顧不得眾目睽睽之下,竟立刻蹲下來將寶物一一拾起,塞進懷袖裡。 「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人贓俱獲,欽差便不再跟他浪費唇舌。 第八章 陸贏姬飛身回到驛館便怔住了。偌大的廣場空蕩蕩的,原本川流不息的童僕也撤得半個不剩。人呢? 她忐忑不安的向西花廳的石階走去,逶迤行間,因身受重傷而一個踉蹌險些跌扑落地,勉強撐住身子骨,殷紅的鮮血又從脅下傾流而出,沿著長衫緩緩滴落青石台階。 「爹,爹!盈盈,盈盈!」 是時萬里晴空,驕陽如火,但見滿院修篁森森濃綠欲染,夾道花籬斑駁,潔淨得纖塵不沾。這不像是打鬥過的景象。然而,數百個人若不是遭到逼迫,又怎會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