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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嚴沁 小曼搖搖頭,她不同意小真和立基的態度。 「大仙就是狐仙,是一種護家神,」她解釋,「信他,他保護你,不信——也別亂說,亂罵,否則會有麻煩!」 「真有這樣的事?」康柏定定地望住小曼。那客氣、生疏的聲音把剛才的不愉快都遮掩了。 「為什麼要騙你?」小曼嫣然一笑,和十分鐘前的態度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康柏整個人都看呆了,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任何女孩子笑得這麼好,這麼有——陽光!是了!小曼的笑容就是有著燦爛的陽光! 「你們繼續談大仙,」立基扯小真一把,帶著神秘的笑容離開。「康柏,頂多半小時啊!」 小真會意地眨眨眼,把康柏推進房裡,反手關上門。臥室裡,剩下面對面的兩個人,陌生的感覺突然湧上來,兩個人的臉都紅了。 「小曼,我還有沒有希望?」他半開玩笑。 ☆ ☆ ☆ ☆ ☆ ☆ ☆ ☆ ☆ ☆ ☆ ☆ ☆ ☆ 「快出去,等會兒被立基笑話你!」她催他走。 「有什麼可笑的?」他不理會。「小曼,我們從頭來過,至少——沒有敵意,好不好?」「我沒有敵視你!」她不置可否。 「也別令我難堪,」他盯著她。「以後每次休假來成都,我都會來這兒!」「把我們家當旅館?」她反問。 「怎麼敢呢?」他搖搖頭。「我的家遠在廣州,想家的滋味很難受,這兒——很有家的溫暖!」 她不出聲——是個離家的遊子?她的心軟了一些。 「廣東人?」她轉開話題。 『除了廣東,哪一省人有我們這麼深、這麼漂亮的輪廓?「他作狀地拍拍自己的臉,又吊兒郎當起來了。 「你會寫謙虛這兩個字嗎?」她問。 「我會寫坦白、真誠!」他含有深意。 「對任何人都坦白、真誠?」她說。 他不回答,好一陣,才突然問。 「雲家勢力這麼大,是幹什麼的?」 「問得奇怪,」小曼被逗笑了。「我們家走私,販毒,運軍火,無所不為,所以發了國難財!」 「真是這樣?」他誇張地嘖嘖有聲。「我很少見到四川人像你們!」 「我們怎樣,很土?」她反問。 「四川人很土,你們——很特別,」他若有所思。『你們連穿的衣服都不同。「 「我們是杭州人,三十年前搬來成都的,」小曼終於說, 「我們的親戚朋友全在上海!」「難怪,難怪!」他彷彿解開了難題似的。 「可以——出去了嗎?」她問。畢竟男女有別,夜深了,他們又是那麼陌生。 「等一等——小曼,」他望住她,他不笑,不誇張,不作狀,就那麼定定地望住她,那眼光,那凝肅——卻是那麼動人心弦。 「戴起那朵花,再讓我看一次!」 她好意外,戴起那朵花,再看一次?滿有情意,滿有羅曼蒂克的話,卻——說得太早,他們——不是才說話嗎? 「戴過的花朵我不再戴!」她說。 「約會過的男孩子也不再要?」他迅速地。 「那不同!」她搖頭。「我從不輕易接受約會!」 他再凝視她半晌,逕自走過去拿起花朵,輕輕柔柔替她插在耳際,她——竟也不拒絕,任他那麼做了。他端詳她一陣,歎一口氣,只是歎氣。 「怎麼?」她不解地。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你,又像冰,又那麼艷。」他搖搖頭。 「我替你帶起花,那麼——在我再來成都之前,不能接受其他男孩子的約會,等著我,他去了。 等著他?!這算什麼,遙遠的約會,等他? 小曼依然上學,放學,和家貞在一起看場電影,遇著警報也隨處躲一躲,日子過得像以往一樣,心靈卻再也不能平靜! 康柏臨走的一句話掀起她心中波濤陣陣,他平靜卻霸道地不許她接受其他男孩約會,他叫她等,他走了整個月了,他何時再來? 每天,她從之翔處知道空戰頻頻,幸運的,完成任務回來了,不幸的,用生命熱血記下了悲壯的一頁——幾乎每天都有人陣亡,幾乎每次都有人不幸——有什麼辦法?這就是戰爭! 看著之翔越來沉重的神色,看著那群來慣來熟的飛行員的消失,陣亡,戰爭更激烈,玩樂的心也減低了,連舞會也提不起興趣! 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陸軍各處失利的消息不斷地傳來,什麼地方又失守,什麼地方又淪陷,侵略者的鐵蹄四面八方的進逼,整個大後方也籠上了愁雲慘霧,連學校裡也不例外。 那天放學,家貞有事先走了,小曼要抄一段漏寫的筆記留在學校。她靜靜地在教室裡寫著,寫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陣陣雄壯、嘹亮又悲愴的歌聲傳來,唱的是《義勇軍進行曲》,又是學校裡那批流亡學生吧?他們的歌聲令小曼抬起了頭,停下了手,心中充滿了悲壯的激情。那原是一群有家、有父母、有兄弟、有親人的小孩子,戰爭使他們流亡,侵略者使他們背井離鄉,殘酷的日本軍閥使他們失散了親人,他們的不幸只是大時代中的一個小水滴。然而,小水滴在小曼的眼中化作淚水,她同情他們,關懷他們,卻是愛莫能助! 歌聲一轉,變成慷慨激昂的「犧牲已到最後關頭」,小曼霍地站起來,她實在無法忍受下去,每次聽這些歌曲,她心裡的情感就澎湃得幾乎要爆炸,犧牲已到最後關頭,多麼無奈又無辜的犧牲啊!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被一塊塊的宰割,毫無抵抗能力的,直到最後關頭才奮起,才反抗,這——不會太遲吧? 沒有心情再抄筆記,匆匆走出教室。她想,戰爭這樣節節失利,我們的犧牲是那麼巨大,巨大到歷史上空前未有的地步!這麼古老、悠久文化的國家,不至於全陷敵人鐵蹄下吧? 她想,光是唱歌以發洩心中的感情是不夠的,她們能不能做些什麼實際行動的工作?是啊!能不能做些什麼工作呢?要是能幫得上忙,哪怕只是一點點,心中也不會這麼鬱悶,中國人,該是總動員的時候了! 想著,想著,漸漸興奮起來,她是不是能做些什麼工作呢,能嗎?什麼工作?在門房工友處拿了放在那兒的腳踏車,那是上海帶來的,在成都是極少數的腳踏車之一,女孩子騎腳踏車的,怕是以雲家姐妹為首吧! 她推了幾步預備跳上去,忽然看見樹蔭下站著一個人,沈欣,那個各方面都好、卻激不起她心中一絲漣漪的男孩子等在那兒。 「小曼!」沈欣迎上來。他太斯文而顯得有絲柔弱。「家貞說抑還在教室,我就在這兒等!」 「有事?」她停止上車的姿勢。 「我買到了《雷雨》的票子,你不是喜歡看白楊、周曼華、王仲康他們嗎?」沈欣說。 「不,我沒——空!『她拒絕了。說不出為什麼,反正心中就是不願意。 「什麼時候有空呢?我再去買票!」沈欣還抱著希望。 ☆ ☆ ☆ ☆ ☆ ☆ ☆ ☆ ☆ ☆ ☆ ☆ ☆ ☆ 小曼望著她那部三槍牌的腳踏車的白色擋泥板。 「我——並不想看!『她終於說。 「那——要不要去青羊宮或望江樓逛逛?」沈欣不死心。「後天青羊宮有花會,有沒有興趣去趕?」 「再說吧!」小曼不置可否。後天放假,她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絕。 「哦!差點忘了。」沈欣完全沒有失望的神情。「我買了望江樓的雪濤干,你最喜歡吃的!」 小曼再無法拒絕那遞過來的禮物,雖是小小的一點東西,花不了多少錢,然而,她明白這份禮物的重量,那是沈欣的感情與關懷。 「下次別去買了,又遠,你的功課又忙,」她困難地說,「我——也吃不了這麼多!」 「你不要我去,我下次就不去了!」沈欣微微一笑。他真是各方面都好,漂亮,斯文,聰明,功課好,家世好,幾乎在他身上找不到缺點!也許就是太沒缺點了,他反而給人一種平板的印象,毫不突出。 小曼找不出什麼話來說,面對面站著很是尷尬。 「我想回去了,你呢?」她問。 『我也回家,「他望著她發呆。 」我陪你走一程!「不便再拒絕,陪他走一程也算不得什麼,她推著車子,任他走在旁邊。 『我爹也托人到上海給我買腳踏車了,』他喜滋滋地, 「等運來之後,我可以陪你騎車到處逛!『』爸爸不許我四處招搖,而且遇著空襲警報也麻煩!『她不落痕跡地推托著。 「去郊外不要緊,不怕空襲!」他說。 她看他一眼,為什麼和他講話就覺得乏味呢?她甚至想不出該講什麼。 「我上車了,再見!」她終於狠下心腸。 晃眼中,她看見他錯愕的神色,她看見他失望的眼神,看見他無意識張開的一雙手,她有點想笑——突然間,她的車龍頭被人抓住了「你——」她大吃一驚,誰這麼莽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