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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菖蒲    


  韋長歌一愣,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色,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了更危險的預感:「你要我作什麼事?」

  無恙豁的立起,死命握緊拳頭,瞪著眼睛,渾身都散發出一股駭人的冷意,繼而,一字一句地回答:「我要你幫我找一個人!」站在酒樓中間的無恙猶如浴血修羅,又像是索命冤魂,包括韋長歌在內,所有人都感到一股令人髮指的恨意。

  韋長歌不覺也站了起來,他努力抑制住狂亂的心跳,問道:「你要找的是什麼人?」

  「吳鉤。」無恙極快的回答,似乎這個問題已經在心裡回答了無數遍。

  「……吳鉤?」韋長歌一愣:「這個人是哪裡人?家在何處?是男是女?長什麼樣子?是作什麼的?可有父母親戚兄弟姐妹?或者,有什麼親近的朋友?」

  他每問一句,無恙就搖一次頭。

  問完之後,韋長歌幾乎感覺自己的右手已經不在手腕上了:「但,要找一個人,總得有些線索……你難道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吳鉤?」

  無恙臉上須臾閃過一種近於迷茫的神色:「那個男人如果活著,應該有四五十歲了……我也不敢『吳鉤』就是他的名字。不過,『吳鉤』——這兩個字一定和他有關!」

  韋長歌默然了一會,歎道:「你還是這會兒就把我的右手砍了去吧!」

  無恙冷冷一笑,道:「三個月內你找不到他的下落,我自然會的。六扇門的腰牌,煩你差人送到城西簷子巷捕快王飛家。告辭。」轉身揚長而去。

  韋長歌看著他的背影,苦笑起來——吳鉤?希望天下叫吳鉤的人不要太多!

  慢慢坐回椅子上,人群已識趣地自散開去,那一直站在他身旁的絕色美人卻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韋長歌環視一圈,叫過侍從:「韋敬,那姑娘呢?」

  那侍從遲疑了一下:「堡主,什麼姑娘?」

  「跟無恙一起來的那位姑娘。」

  「……回堡主,屬下不知道有人和那年輕人同行……要不要屬下追上去看看?」

  韋長歌古怪地盯著韋敬看了半天,疲憊地揮揮手:「下去吧。」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仔細地端詳著,這隻手修長、優美、穩定而又有力,不知道砍下來會是什麼樣子?就算是天下堡堡主的右手,砍了下來,也不會和別的右手有任何區別吧?眼角餘光突然瞥見看見桌上的骰盅,突然間,彷彿中了魔似的,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叫囂著,要他揭開骰盅……

  韋長歌顫抖著伸出右手。

  他的臉色再一次變得蒼白——

  躺在桌面上的,赫然是三個鮮紅的六點。

  韋長歌並沒有立刻去找吳鉤。他回到天下堡的第一件事,是廣派人手去找蘇妄言。

  蘇妄言是洛陽蘇家的長子,也是韋長歌迄今為止最好的朋友。之所以說是「迄今為止」,是因為蘇妄言說「仗義每在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蘇妄言從六歲那年知道這句話之後就一直引以為金科玉律,不止如此,凡是識字多於一百的人都被他劃入「負心人」的範圍,無一倖免。很不幸的,韋長歌認識蘇妄言的那年,他們都是十四歲,因此他沒有機會糾正蘇妄言過激的思想,並且長久的成為「負心人」中的一個。

  開始的時候,行走江湖,韋長歌總有機會意氣風發的宣佈「我最好的朋友蘇妄言」,或是「好兄弟甘苦同當」。這個時候蘇妄言就會在一旁淡淡地補一句「到這一刻還算是,下一刻就難保了。」雖說老被人這麼搶白有點面上無光,不過又還不值得惱羞成怒,所以幾次下來,韋長歌也就從善如流的加上了「迄今為止」一詞。

  蘇妄言雖然有此怪癖,但卻是出了名的博聞強識。江湖中無人不知洛陽蘇家的蘇大公子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典故。他出身名門,家學淵博,早在少年時就立志要遍游天下。十年下來,不敢說足跡遍及天下,卻也是十停走了七停了。

  韋長歌相信,就算天下還有自己解決不了的事,蘇妄言也一定會有辦法。

  蘇妄言踏進天下堡的時候,三個月期限已經過去了十天。他一進門,便揚手把一個小罈子扔向韋長歌。

  韋長歌皺著眉頭接住了,聞了聞,是一罈酒。他把罈子放到一邊,道:「怎麼來的這麼晚?」

  蘇妄言笑了笑,坐到椅子上:「你派來的人運氣不好,他到的時候我剛出門,他追了三天,才在甘肅邊境追到我。」

  韋長歌又皺了皺眉頭:「甘肅?不是才去過?你又去那裡作什麼?」

  蘇妄言笑道:「上次在那兒看到一家小酒鋪,鋪子算小,口氣卻大——門口一副對子,揚言『名震西北三千里,香蓋江南十二樓』,我不服氣,進去叫了一碗,果然好酒!回來後,想著你還沒喝過,所以又動身去買了來讓你嘗嘗。」

  韋長歌聽了,微微一笑,繼而又斂了笑意,歎口氣道:「現下我又哪還有那份閒心……你可知道,我的右手已輸給人了。」

  蘇妄言一愣:「我還以為是江湖流言……怎麼回事?」

  韋長歌深深吸了口氣,把那天的賭局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末了,苦笑了一下:「那天我正好帶著韋敬幾個到河南辦點事,看到賭局,也就去湊個熱鬧,沒想到會鬧出這麼多事來。」

  蘇妄言也不說話,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是一巴掌。

  韋長歌一驚,怒道:「你這是幹什麼?」

  蘇妄言只是冷笑,好半天,方道:「堂堂天下堡的堡主,在那種三教九流的地方,竟吃了這麼個大虧!真是湊得好熱鬧!」

  韋長歌面上略略一紅,竟也沒話駁他。

  沉默了一會,蘇妄言長歎一聲:「骰子可有問題?骰盅呢,有沒有古怪?」

  韋長歌搖了搖頭,指指桌面:「那天用的就是這副骰子,我看過了,決無問題。」

  「查驗賭具,蘇州銀月賭坊的李老闆最在行,可請他來看過?」

  「已經看過。現下人還在堡內。」

  蘇妄言看了半天,伸手抓起骰子一丟,三粒鮮紅的骰子在桌上滴溜溜的滾動著。他側過頭,想了想,又問:「你是說,除了你,那天竟沒有別人見過那絕色美人?」

  韋長歌點點頭:「我當時原就有點奇怪,就算是都顧著看賭局進展吧,但那樣一個明艷照人的尤物,不管在哪裡也絕對應該會吸引住所有男人的目光,而那個時候,整個酒樓竟好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

  「能不能把那天隨你去的幾個人叫過來,我想問問他們。」

  韋長歌點點頭。很快,那天在場的幾個人都到了。問起那天的情況,都異口同聲地說是沒見過那個美人。

  韋敬肯定地回答:「那天無恙來的時候賭局正要散開,所以他一進來,很多人都盯著他。確實沒有見他有同伴。若真有那麼個美人跟在旁邊,不可能不注意的。後來,堡主讓屬下等加張椅子……屬下……屬下雖然奇怪,還是照吩咐作了。卻也沒見人坐。堡主好像還問了句『姑娘貴姓』,屬下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沒敢多嘴……」

  蘇妄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揮揮手讓韋敬幾個下去了。

  韋長歌問:「你覺得怎麼樣?」

  「你覺得呢?」  蘇妄言慢慢微笑起來:「你難道不知道?」

  韋長歌一愕,輕輕歎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傳的複雜表情。

  蘇妄言頓了頓,笑得越發燦爛——

  「她不是人。」

  蘇妄言瞇著眼,愉快地看著他:「真可惜!叫我們的韋大堡主這麼失魂落魄的,竟然不是人!」

  韋長歌狠狠瞪他一眼,有點不甘心。

  「不是人,那是什麼?鬼?恕我孤陋寡聞,我可沒聽說過有什麼鬼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出現的!」

  「我沒說過她是鬼。」

  「你不是說……」

  蘇妄言搖搖頭:「我只說她不是人。」

  韋長歌一愣:「你是說?」

  「現下我還不知道。」

  蘇妄言話鋒一轉,道:「她的事可以先放在一邊。當務之急,我們得看看怎樣保住你的右手才是!」

  韋長歌點頭道:「是,當務之急是把那個吳鉤找出來。你來之前,我已經傳出號令,要所屬十三水路七十二分舵全力尋找,也派人通知了武林各大門派請他們協手幫天下堡找出吳鉤。」

  「可有消息了麼?」

  「還沒有,」韋長歌搖搖頭,他卻也不太擔心,很快地補了一句:「不過這樣的陣勢就算想把江湖翻過來也做得到了,何況不過是找個人?把天下所有叫吳鉤的人找出來,一個一個看過去,其中總有我們要找的吳鉤!」

  蘇妄言想了想:「只怕不容易……也罷,只好如此了。天下堡和洛陽蘇家找不到的人,世上大約也沒人能找到了。」

  從這天開始,天下堡和洛陽蘇家開始了極大規模的尋人行動,江湖各個幫派都收到天下令,要求全力幫助打探「吳鉤」的下落。這樣的大動作甚至驚動了朝廷,派了專人到天下堡打聽情況,知道事情原委之後,也表示願意由各地官府幫助尋找。這樣的聲勢,拿韋長歌的話來說,幾乎真的「把整個江湖都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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