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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茶菁    


  他竭力想裝出一副酸溜溜的樣子,但那表情卻把沈常朗逗笑了。

  鍾濤親熱地拉著他進到客廳,林薇則趕緊到廚房去忙。

  他環視鍾濤夫婦的小屋,栗色的傢俱、咖啡色的沙發、米色的窗簾……處處充滿了溫馨、舒適、安逸的感覺。

  「你有個好太太。」他由衷地讚美道。

  鍾濤樂得眼睛都瞇起來,「當然!娶到她是我的福氣。」他瞄一眼在廚房忙碌的小妻子,小聲說:「不過,你實在想不出現在的她有多凶悍!」

  沈常朗不由得笑了。他想起進門前,林薇給他的那個熱力十足又不拘禮節的擁抱。

  她再也不是膽小、羞怯的小鹿,而是一個熱情、能幹、又魅力十足的女性。

  過不久,林薇把菜端上來,三人圍坐在飯桌前。

  「常朗,嘗嘗我燒的菜。希望你還吃得慣。」林薇夾了些菜放在他的碗裡。

  他端起碗,被這桌熱氣騰騰,又充滿了「家」的感覺的飯菜打動了。

  「我已經很久沒同家人一起吃飯了。」他不無感傷地說。然後看看鍾濤,問:「我以為你會開公司,當老闆,沒想到你只當個軟體設計師就滿足了。」

  鍾濤也笑了,「是啊,當年我曾經想要出人頭地。要出類拔萃……但是現在,我很滿足平凡的生活。

  我有美麗、愛我的妻子,活潑可愛的兒子,和一份收入還過得去的工作。這些統統都是我的無價之寶。

  而你,你一心只想要組織個小家庭,過平凡又普通的生活。結果卻當上了跨國集團的總經理,走到了事業的頂端。」

  沈常朗回味著。他的話觸動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東西。

  鍾濤開了瓶酒,把三個酒杯斟滿,「來,為重逢乾杯!」

  酒精迅速把三人的臉染紅,空氣也被攪得熱熱的。他們變得激動和熱絡起來。

  與朋友把酒言歡,對沈常朗而言,已經是好久沒有過的事情了。他盡興、盡情地喝著,直到林薇醉眼朦朧地對他說:「我們難得相聚,但卻少了一個人,如果能加上她,我們才算是真正的團聚了。」

  沈常朗的手一顫,酒灑出一些,「當年的事情,你們不清楚。」

  鍾濤大著舌頭嚷著:「誰說我們不清楚?你們的事情在C大簡直是人盡皆知!」

  沈常朗搖頭,不說話。

  「我們當時根本不相信,就跑去找你們。誰知你已經走了。」林薇緊盯著他,「你知道小滌那時是什麼樣子嗎?她躺在床上發著高燒,都快要死了!鄰居說,她在大雨裡淋了一晚,不知在找什麼東西,連雨衣也沒穿,所以才會生病的。」

  沈常朗心中劃出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他們分手的時刻,正是那個雨夜。

  「她病好後,就休學去找工作,然後一消失就是好幾年。我們費盡力氣也找不到她。後來才從報紙得知,她五年前開了立竿公司,做得很成功。」林薇的鼻子酸酸的。在耿信滌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什麼忙也沒能幫上。

  抹了把眼淚,她接著說:「我到安樂大廈找她時,她怎麼也不肯見我,只讓秘書捎來一句話:『此情幽幽不絕縷,相坦節節有苦衷』!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我們,沒有忘記過你!」

  鍾濤把淚如雨下的妻子攬進懷裡,撫著她的頭髮。

  沈常朗把空杯子放下,露出了掩藏己久的悲哀。

  他喃喃地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七年前,你們全都反對她和我來往?現在,你們又一個個拚命要把她塞給我?為什麼……」

  「那是因為——」林薇驀地睜大眼睛,「大家都知道她愛你!」

  沈常朗不再說話。

  有種說不清的沉甸甸感覺壓在他心中,混合著酒精的燒炙感,一同在他身體裡流竄,迅速向四面八方擴展開來,每一寸推進,都夾雜著椎心的刺痛和數不清的疑惑。

  他好像看見一個七彩絢麗的漩渦將他拖了進去,但中心裡面卻是黑漆漆的,讓他眩暈、灼熱、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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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濤歉意地說:「我不知道他不會喝酒。」沈常朗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耿信滌用力扶著沈常朗,讓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走進他的房子,「我會照顧他的。」

  「好,那我先走了。」鍾濤再看了他們一眼,隨即駕著自己的車回去。

  耿信滌把沈常朗放上床,自己坐在他的床邊,看著他醉態十足的樣子。

  即使在酒醉中,他依然蹙著眉頭,唇閉得緊緊的。

  她的手指無限眷戀、輕輕地撫過他的額頭、鼻樑、嘴唇、下巴……

  她是接到鍾濤的電話才趕來的。

  來了以後她就發現,其實鍾濤根本不需要她幫忙。他已經拿到了他的鑰匙,安置好了一切,這只是好心的鍾濤為她製造的一次機會。

  謝謝你,鍾濤。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沈常朗不安地蠕動起來,他的嘴唇動著,像是要說什麼。

  她把耳朵移近他的嘴,「你要喝水嗎?」

  不料,他突然翻了個身,用胳膊把她推開了。她一時坐不穩,倒向一邊,頭咚的一聲撞到旁邊的櫃子。

  好疼!她抽了一口氣。用力按住額頭。

  她望了沈常朗一眼,還好,他不是發酒瘋,隨即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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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陽光透過紗簾照在耿信滌的臉上時,她被這異樣卻又溫暖的熱度和光亮照醒了。

  她竟然半跪在床前,頭枕在沈常朗的床邊睡了一夜!

  看看表,已經八點多了。她也該去上班了。

  沈常朗還在睡,他的面容沉靜、祥和,像個孩子似的。

  她感到眼眶有些濕了。偷偷地、像做賊似的,她輕輕低下頭,將自己滿是期待、滾燙、又顫抖的唇,悄悄壓在他的唇上。

  她眷戀地輕吻了一下,隨即又怕被發現似的馬上離開,輕聲說:「我愛你,常朗。」

  她找到了洗手間,梳理一下自己凌亂的長髮。對著鏡子,她發現額上腫了一塊,一定是撞到櫃子的結果。

  她迫不得已地把一直高高盤起的長髮放下,讓它披散下來遮住傷痕。頭髮很長很長,直垂腰際。她歎了口氣,他們分離的時間有多久,她的頭髮就留了多久。

  還好隨身的皮包裡有化妝盒,不然她額上的瘀青就不好掩飾了。

  一切都收拾妥當後,她走出洗手間。

  沈常朗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半坐著靠在床頭,神色有些迷茫和古怪。

  她急忙說:「昨天你在鍾濤家喝醉了,是他讓我來照顧你。」她指指放在床頭幅上的碗,「我做瞭解酒湯,喝下去頭就不會那麼疼了。我……去上班了。」

  交代完,她就匆匆離開。

  沈常朗一手按壓著太陽穴,一手抓著床單,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

  她的長髮因長年的盤纏而形成自然的波浪,宛如黑緞一般,披在她瘦削的背他的眼神矛盾、複雜、茫然而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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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信滌在伊泰一整天,只要是看到她的人,沒有人不被她的長髮嚇了一跳。

  她看起來有那麼不尋常嗎?耿信滌摸摸自己的額額,長髮的好處就是可以遮蓋一些痕跡,例如這個。

  她一直留著它,因為他曾經無意中說過,喜歡她黑亮、飄逸的頭髮。她期待著有一天,可以告訴他,這頭長髮的由來。

  可是如今,這目標可能難以實現了!

  這時,有人敲了她的門,使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她定晴地看著打開門的男人,半晌,驚喜地喊出來:「大衛!」

  他不在的時候,她是多麼的孤立無援,多麼的身單力薄呀!

  大衛從門口衝了進來,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在的這幾個月,立竿到底是怎麼了?」

  這句話沖淡了耿信滌的喜悅,她不著痕跡地抽出手,眼睛不由得轉向另一邊。

  「是我經營不善,只好賣給伊泰……」

  「撒謊!」大衛忽然生氣了,這是溫和的大衛頭一次這樣嚴厲地對她說話,「你為沈常朗這個男人這麼做不值得!」

  她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他,「你……你怎麼會知道?」

  大衛歎了口氣,在她桌子前面坐了下來,面對著她不安的眼睛,說:「你忘了嗎?我也是C大畢業的啊。我畢業那年,你才剛剛入學……」

  她不敢相信地搖頭看著他,「那麼你自始至終都知道我們的事?也……都知道我曾經做過的事?即使這樣,你還守在我身邊?」

  那他為什麼還要協助她辦起立竿?在她被知情的奉天行和章可昭拋棄的時候,大衛竟然告訴她這樣的宣情。

  他坦白地說:「是的。」

  她摀住臉,長髮從兩邊披散下來,遮住她。

  大衛的手指溫柔地撥開她的長髮,「你的情況我最瞭解。我知道你為那個傢伙付出了多少辛酸,又苦苦等待了他多少年。只是,他弄垮對你來說最重要的立竿,這對你來說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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