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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安茉繪    


  他頹然垂首,「我曾經辜負過一個人,現在她捨棄我,也算是遲來的報應。」

  「或許吧。她想再見你一面,為的顯然不是和你重新開始,而是親手向你復仇。」見他怔愣不解,姬水襄索性將一切托出,「向琬女使因為你,幾百年來魂魄不得安息,二十年前她在前任女使面前現身,要求重新轉生在姬氏一族,和你再見一面。前任女使答應了她,今世的她成為姬心草。這件事,全族只有我和我妹妹知道,連心草自己也一無所知。」

  埃米爾像被狠狠摑了一掌般震驚。她就是她?她就是她?

  他沙嗄道:「可是她……她完全不記得了?關於前世,我們——」

  「那是她的要求。她一直因為那百餘條人命內疚,若記得前世,就無法單純地面對與你的感情。」姬水襄一頓,「她說,她想忘記一切,純粹作為一個女人,與你相遇。這是她唯一一次自私。」

  她冷冷瞧著呆愕的男人,「不過,事情顯然和她當初設想的不一樣。」

  他愣著,記憶中的她與姬心草的容顏在他腦海中交錯來去,終至重疊,然後衝破他胸腔,濃熱的痛苦噴濺而出,最後胸口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教他有千萬句話想嘶吼,卻啞口無言。

  這算什麼?某種惡毒的愚弄?他渴望過無數次彌補她的機會,卻等到一個故意讓他與她反目成仇的陷阱?倘若他早知道,倘若她對前世稍有記憶,事情絕對不會發展成這樣!如果她還記得……

  他猛然一愕,她應該在轉世前就考慮過可能有這種結果,會甘心埋葬記憶,就是因為篤定她不會錯過她想要的,而她在毫無記憶的情況下,潛意識選擇了這樣的結局……

  她要轉世,根本不是為了再見他一面,而是想親手殺他。

  他只覺一股冰寒竄透了全身,霎時間萬念俱灰——

  「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讓我死得瞑目,是吧?」

  ☆ ☆ ☆ ☆ ☆ ☆ ☆ ☆ ☆ ☆ ☆ ☆ ☆ ☆

  姬水襄一離開書房,姬水玥立刻緊緊抱住姬心草,哽咽道:「你們母女倆真是嚇死我了!跟你媽去開會的阿姨們,都說親眼看見埃米爾在會場裡吻你,還說你九成九是要抗命,我真怕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姬心草歉然微笑。

  姬水玥端詳著她疲倦的臉蛋,心疼道:「你看來很累,這次任務很棘手吧?唉,我就說讓你去還太早了點,對方可是歷代女使都對付不了的人,你應敵的經驗也還不夠,你媽偏偏堅持要你去。」

  「我想這點她也斟酌過了,認為我可以勝任,才讓我去的。」

  「這也是,不過,你……你抓了他回來,真的是你自己的意願,沒什麼勉強的吧?」姬水玥忐忑地看著她。

  她很高興姬心草平安歸來,但要她親手殺死前世的戀人,總覺太殘忍了些。再者,她總覺得姬心草的神情不大對,究竟是哪兒不對也說下上來,似乎……太平靜了點,像是暗暗決定了什麼,有種篤定不移的堅決,讓她不安。

  姬心草眼色平靜,「為什麼你也問一樣的問題?」

  姬水玥一窒,結巴道:「不,這……我只是擔心,畢竟……畢竟這不是小事,我當然希望你考慮周延了才下決定,免得事後後悔……」

  「我當然仔細考慮過了,而且,既然是自己決定的事,即使錯了,我也不會追悔。」

  「是啊,你這種果斷的個性,比較像你媽。」姬水玥微笑,見姬心誼捧著衣物進來,她道:「你先去忙儀式吧,我下去煮點你愛吃的,儀式結束後,我們好好聊聊。」語畢,她離開書房。

  姬心誼將一隻白瓷瓶與紅白長袍放下,道:「姊姊,更衣了。」

  姬心草站起,將瓷瓶的水倒在掌中,輕輕點在眉心、心口,做了簡單的淨身,雙掌闔在胸前,低首祝禱片刻,也不脫外衣,直接披上長袍。

  按規矩,長袍底下下能再穿外衣,姬心誼只當她是怕冷,也不以為意,幫忙她繫上腰帶,一面滔滔不絕地報告這幾天族裡的情況——

  「你回來了,這下水瑛阿姨就沒話可說了!你都沒看到,她反對得可有多激烈,逼著大姨一定要立刻取消你的繼承人身份,哼,誰不知道她想當女使呀!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族裡比她優秀的人多得是,還輪得到她?就連秀和都比她厲害呢。說到秀和啊,他最愛擔心了,你沒回來,他急得像什麼似的,現在他被我媽拉到廚房去了,等一下一定有說不完的話——」

  「心誼,對不起。」姬心草輕輕打斷她,「因為我,讓你使用那麼危險的法術,難為你了。」

  她溫柔歉疚的語氣讓姬心誼大受感動,鼻頭酸了,忙道:「也沒什麼危險啊,從小到大,我老是粗心大意做錯事,都是你在幫我善後,難得可以幫得上你,一點小風險不算什麼啦!」

  「你還記得去年暑假,我們一起去你那位住在南部的同學家玩嗎?」

  「當然記得啊!他家的海濱別墅可真漂亮,他還開遊艇帶我們出海,教我們怎麼開船,結果我貪玩掉到海裡,還是你下水救我起來的。」想到自己當時的糗樣,姬心誼噗哧一笑,「後來他常常跟我問起你,我想他是對你一見鍾情了,不過我跟他說我們姬家都是招贅的,他臉色就很為難,但還是不斷跟我打聽你的事,還說今年夏天想再邀我們去他家別墅玩,你要去嗎?」

  「好啊。」姬心草隨口回答,望著窗外聚集的族人們,她們逐漸圍到囚禁埃米爾的小屋外。她慢慢將銀環套上手腕,「我們該過去了。」

  「啊,好。」說得高興,差點忘了還有正事。姬心誼收起笑瞼,快速替姬心草調整好腰帶。等儀式結束,要閒聊有得是時間,現在可不是說笑的時候。

  等儀式結束之後,一切都會回到常軌的,是吧?她跟著姬心草走出書房時,這麼愉快地想著。

  第十章

  姬水襄開了門,讓姬心草與姬心誼進入小屋,隨即關上門,將族人們好奇又敬畏的眼神隔絕在外。

  「心誼,儀式要先解開你的法術才能開始,不過在你解術之前,」姬水襄望著養女,「心草,桌上有調好的符水,你先在他額頭畫好地符的第六個變化,再讓心誼解術。」

  一旦畫好符咒,儀式就算完成了一半,小屋內外都是嚴密的法陣,加上外頭密密層層的術師們,埃米爾即便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難飛。

  如果姬心草還存有一點想救他的念頭,也無法突破這麼嚴密的包圍。

  姬心草捧起桌上一碗泛著銀光的紅色符水,走到埃米爾身前,拈起碗中柳枝,在他額上迅速地畫下符咒。

  他毫不反抗,戀戀望著首次在她身上出現的紅白雙色長袍,腕上銀環鑲著的貝悔石發出柔和光亮,與他記憶中的身影如出一轍,彷彿他盼了無數年的她終於來入夢了……不是夢,真的是她啊。

  他沙啞道:「你真美。」

  姬心草看都不看他一眼,素手微汗,盡快畫成繁複的圖樣。

  「我死了,你會偶爾想起我嗎?」姬水襄那番話說得真是時候,清楚他不可能冒著讓她終生痛苦的險說出實情,而他就要死了,不會洩漏秘密,她會以姬心草的身份繼續生活在姬氏一族。

  很完美的結局,不是嗎?

  「畫好了。」姬心草放下符水,依然站在埃米爾身前。

  姬水襄仔細看著他額上的符咒,符咒只要一個細節不對就會失效,她確定符咒正確無誤後,道:「心誼,解術吧。」

  姬心誼首次參與如此重要的儀式,緊張地走到姬心草身邊,拉住埃米爾身上銀網一角,默念完咒語,手一扯,銀網脫落。

  隨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姬心誼腰間撞來,她被撞得踉蹌倒退,抬頭一看,竟是七鷺,它淡青色的鳥翼揮往她腰間,將她推出法陣。

  「心草?」姬水襄大驚,急步上前,也被七鷺擋住,而姬心草正俯身扶起埃米爾。

  一旦在額上畫了那個地符,埃米爾應該動彈不得才是,怎能站起?

  姬水襄一瞥眼,見姬心草卸下左腕的銀環,掌心殷紅滲血,她霎時明白——她刺破手掌,以血污染了符水,使地符失效!

  「你……」埃米爾錯愕,看著姬心草脫下長袍,裡住銀環、木片,擲出法陣,毅然擋在自己身前。

  「姊姊!」姬心誼驚呼,想衝入法陣攔阻。

  姬水襄拉住了她。沒什麼好慌張的,埃米爾只是脫離了束縛,還是逃不出去,局勢依然對她們有利。她沉住氣,問道:「心草,剛才在書房裡,你怎麼跟我說的?你說這一切都是出於你的意願,為什麼現在反悔了?」

  「……那是騙你的。我不能傷害心誼,只好暫時跟她回來,等待她主動解開法術的機會。你說要讓我們離開,我更不能答應你,你是女使,做出這種決定是辜負大家對你的信任,你會受到責難。」酸楚的淚意已在姬心草眸底凝聚,語氣卻堅定萬分。「我要和他一起走。是我自己決定要這麼做,所有後果由我承擔,沒有人會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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