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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安茉繪    


  「你為什麼自願成為實驗品?」

  他沒有絲毫驚愕,猜出必然是南宮璟和她說了什麼,「與其和所有人類術師為敵,不如只需應付你們姬家人來得輕鬆。反正就是吃藥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你可以逃啊!世界這麼大,總有你可以躲藏的地方,你藏起來,沒人找得到你,就……沒人能欺負你了。」

  就沒人能欺負你了……多懷念的溫柔語氣呵,他凝視著她憂愁憐惜的眼色,與數百年前那雙眼同樣的含蓄壓抑,而又情致纏綿,他胸口宛如被重重一擊,痛徹心扉。

  他真是讓鬼迷了心竅啊,他見過多少次她這樣戀戀柔情的眼神,她說不出口,他居然便糊塗不知,忘了她兩難的處境,愚蠢地相信眼見為憑,終於親手將她逼上絕路。她在韶華之齡殞落,他只能用長得令他厭煩的生命去追悔、思念她……他還要再嘗一次這般剮心的痛苦嗎?他單手捧住她柔軟的頰,啞聲道:「世界是很大,卻也很小,想要藏起來不被發現,並不容易;而我早就厭倦躲藏了,一個人這樣偷偷摸摸地活著,真的很無聊——」胸腔深處突然強烈地收縮起來,他住口不語,慢慢往椅背上靠去。

  她扶住他,「怎麼了?」

  「有點頭昏。」他眼藥過多,麻醉藥早已失去止痛的功效,徒然使他反應遲鈍,他只能咬牙忍痛。身體的改變比他預料的來得快而劇烈,他得小心保守這個秘密,不能被這些醫生和實驗狂察覺。

  「你很痛嗎?」

  他聞言詫異,「你怎麼知道……」及時忍住話。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表現出異狀,她怎會發現?

  見她神情擔憂,他露出淺笑,巧妙地換了個方式回答,「讓我抱抱你,就會好一點。」他手臂繞住她的腰,將她攬入胸懷,深嗅著她身上淡淡香氣,雖然疼痛不斷加劇,卻變得可以忍受了。

  她難得沒有抗拒他公開的親密舉動,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這和你停止飲血有關嗎?」

  他唇角彎起,若非身邊都是人,他真想給她—個激賞的熱吻!他愉快地親吻她耳垂,「聰明的女孩,不論你猜到了什麼,都別說出來,這是個必須偷偷進行的神奇魔法,說出來就不靈了。」

  若成功,他就能與她逃離這些人。他不喜歡躲藏,更害怕孤獨一人的寂寞,那幾乎要逼瘋他;但有她相伴,地獄他也願意一遊。

  他摟緊她,無聲地對自己也對她許下承諾——後悔,一次就夠。他絕不會重蹈覆轍。

  第八章

  夜已深。姬心誼獨自徘徊在濃松道,越等越是擔憂。

  今夜大姨帶人參加這裡的神秘聚會,她是沒資格參加的,偷偷地跟來,只是想見姬心草一面。

  一定是出事了,心草姊姊行事穩重,不可能這麼多天沒回來,也沒有聯絡族人。她問了姬秀和,他同樣茫無頭緒;向大姨詢問,大姨總是不回答,她按捺不住,趁今晚的機會前來探查。

  她在埃米爾開的舞廳外窺探了數回,裡頭始終靜悄悄的。整條濃松道安安靜靜,一個晚上都不見人影,彷彿所有人約好在今晚一同消失。

  她看著手錶,已經過了午夜,大姨她們也差不多要出來了。她決定再到舞廳去看看,如果依然見不到心草姊姊,她就暫時回去,過兩天再和姬秀和過來找人。

  她剛往舞廳的方向跨了兩步,忽見茴香館的大門開了,一道身影走了出來。

  她以為對方是姬心草,隨即發現這人比姬心草更高,修長的黑衣身形明顯是個男人。

  他像是喝醉了,腳步踉蹌,不穩地搖晃著。他倚門穩住身軀,慢慢轉過頭,迷濛的碧綠眼眸瞧見了錯愕的姬心誼。

  埃米爾!姬心誼並未見過他,但這雙色澤詭異的綠眸絕不是人類會有的,她立即後退數步,自懷中取出銀符對準了他,叫道:「心草姊姊呢?」

  埃米爾眨了眨眼,看著少女一身姬家人傳統的紅白長袍,「你是她妹妹?」

  「回答我的問題!心草姊姊在哪裡?你把她怎麼了?」

  他有趣地看著神色戒備的少女,她持符的手顫得厲害,卻還是鼓起勇氣朝他怒喝。他妖異的眼瞳曖昧地瞇起,「我把她吃掉了。」

  「你殺了她?」姬心誼又悲又怒,正要把銀符往他擲去,突然聽見茴香館內傳出她擔心了好多天的聲音——

  「為什麼不走地道回去?」姬心草站在門邊,試著將埃米爾拉回屋內。

  「我想出來吹吹風,讓腦子清醒一點。」他反而將她拉出來,順勢將她馨軟的身子抱個滿懷,「你陪我散步吧。」

  「要散步隨時都可以,你的藥效還沒退,最好先回去休息。」養母等人和他們同時離開會場,此刻必然還在澧松道附近,若遇上了,對他非常不利。

  「你擔心我遇到你家女使嗎?」

  對於他太過犀利的觀察力,她真是有些討厭,咬牙沒有否認,「如果你愛惜生命,就該聽我的話——」

  「姊姊?」

  姬心草循聲望去,意外看見目瞪口呆的姬心誼,「心誼?」

  姬心誼愣愣看著她們姬家的死仇厚著臉皮巴在表姊身上,而她最敬愛的表姊臉色尷尬,卻沒有抗拒,兩人之間毫無劍拔弩張的敵對氣氛,甚至……有那麼點融洽甜蜜的味道。

  這是怎麼回事?姬心誼無法相信自己看見的情況,她知道的姬心草絕不會和這男人糾纏不清,除非……除非這個男人掌握了姊姊的弱點,逼迫姊姊服從?

  沒錯,一定是這樣!

  她對自己的推論深信不疑,握拳對姬心草叫道:「姊姊,你不必怕他!大姨她們都來了,大家合力解決他,你就可以和我們回去——」

  「她不會回去的,因為她捨不得我。」埃米爾懶懶開口,以唇貼住懷裡姬心草僵硬的頸項,「是吧,心草?」

  「胡說八道!姊姊是未來的女使,很清楚該怎麼對付你這個壞蛋,她只是被你脅迫,不得不屈服——」

  「心草當然不會忘記她的責任。」威嚴的女人嗓音自街道的另一邊響起,冷冷迴盪蕩在冰冷的空氣中。姬水襄站在巷道出口,五個姊妹跟在她身後。六人肅穆的眼神形成強大的壓力,一致對準了姬心草。

  姬水襄開口命令外甥女,「心誼,過來。」姬心誼邁步走向族人,一面回頭望著始終木立不動的姬心草,心下納悶,她們這方顯然已經穩操勝券了,為何心草姊姊還不動手對付埃米爾?甚至就任他躲在她身後,由她在前面對著大姨她們,簡直像是……與自家人對敵?

  「看來女使大人算準了我進晚身體不適,想來倚多勝少這一套呢。」埃米爾咯咯輕笑,放開了懷裡的女孩,不吝於再推已經掉入死路、心亂如麻的她一把,「你說該怎麼辦呢,心草?」

  怎麼辦?

  姬心草望著表妹走到養母身畔,她們一式的紅白雙色長袍,是她終生依歸的骨肉至親;她身後則是相識不到一個月、卻逼得她和她們決裂的男人。楚河,漢界,壁壘分明。她只能選一邊。姬心草蒼白地咬著唇,望著養母,「你知道實驗的事?」

  「當然知道。」姬水襄神色既無怒意,也不特別嚴厲。「

  吸血鬼和人類,哪一方都不願接納他,卻這麼理所當然地利用他,我們還要當最後趕盡殺絕的那個人?他做錯了什麼?他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卻得為此背負一生的原罪?」她越說越覺—切都荒謬可鄙,「我們姬家被視為神聖古老的大族,可私底下的所作所為,和我們鄙棄的吸血鬼有什麼不同?」

  姬水襄身旁幾名女子早就滿腔怒火,聽她這般詆毀自己人,一名女子怒斥道:「你說什麼鬼話?!他屠殺我們百餘名族人是事實,你不妨問問他,他幹過這種殘暴的事沒有?我們姬家人本該降妖伏魔,殺了他有什麼不對?你居然把我們跟吸血鬼相提並論——」

  姬水襄手一抬,女子忿忿住了口。她望著養女,淡淡道:「信神的人,不會質疑神的存在與否。你是姬家人,對於姬家決定的一切,你不應質疑,只管遵行,除非你從根本上已經對姬家這個信念動搖了。」她示意兩名姊妹上前,「我想你是一時迷惑了,盡快解決這件事,應該能讓你清醒過來。」

  姬心誼對大姨與表姊的對話只聽懂了幾成,眼見兩位阿姨取出兩封符咒,顯然要對付埃米爾,她朝姬心草叫道:「姊姊,阿姨要對付他,你趕快過來這邊,免得危險!」見姬心草依舊不動,她緊張地大叫:「你的任務是殺了他,不是陪他一起死啊!」

  死?姬心草望著兩位阿姨撕開手上封符,那是專用來對付吸血鬼的,以他此刻的身體狀況,絕對無法抵擋。

  她不必回頭,也能感到背後的他刻意與她保持了一段距離,顯然不打算干涉她的決定。而養母漠然望著她,眼神中沒有失望或氣惱,似乎篤定她會如往常般奉行她的命令,又像是在觀察她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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