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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齊晏    


  霽威一時找不到茶水可以漱掉口中的劇痛,殘餘在口裡的毒性發作,尖銳的痛楚直衝腦門,他渾身震慄不已,冷汗淋漓。

  老狐狸,這酒中的毒下得還真重,如果他真的一口喝進肚去,只怕當場就會七孔流血而死了。

  不,他絕不能褕!

  看著雙手駭人的鮮血,聽見尖銳刺耳的廝殺聲,無數人影在他眼前急速晃動,所有的景物慢慢變成了慘灰的顏色,他的眼神渙散,逐漸失焦,眼前模糊的景物漸漸地由灰到淺黑到深黑——然後,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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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痛楚中甦醒,霽威恍恍惚惚地看見柔暖的燈光,看見一雙腫似核桃的淚眼,看見養心殿的層層紗帳,相信自己應是還在人世間,只清醒一瞬,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幽暗中,彷彿看見父皇慈愛地坐在床畔,柔聲告訴他要忍一忍,他在夢中痛喊,父皇,為何要立兒臣為王?父皇的眼眸似悲似喜,柔聲說父皇愛你,天下子民愛你,你會是個好皇帝……

  父皇的面貌模糊了,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知道在黑暗中過了多久,才漸漸恢復意識,漸漸看清楚了始終守候在床榻前的那張憔悴的臉。

  「皇上,要不要喝點水?」桑朵那用銀匙沾水潤濕他的嘴唇,雖然他的意識總是不清,從不回答她的問話,但她還是每天用最溫柔的聲音對著他說話。

  霽威看著她散亂的髮髻,紅腫的雙眼,尖瘦的下巴,還有焦慮沉鬱的神情,這是他冗長得彷彿醒不過來的昏迷中,最渴盼見到的容顏。

  她是他生命中永恆的光亮。

  「你……瘦了……」聽見自己沙啞粗嗄的聲音,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桑朵那渾身一震,驚怔地睜大雙眼。

  「皇上,你清醒了?完全清醒了?」她屏息地,不敢相信。

  「嗯。」他一出聲,喉嚨就干竭得像火在燒,他示意桑朵那拿紙筆過來。

  桑朵那跳起來,團團亂轉,眼淚不受控制地拚命狂掉,她嘴裡忙顫抖地喊著:「紙筆呢?紙筆在哪兒?快拿來!」

  養心殿頓時起了騷動,太監宮女們找紙的找紙,找筆的找筆,欣喜若狂地捧到床前來。

  霽威拿著筆,微顫地寫著:「我昏迷了多久?」

  「半個多月。」桑朵那拚命擦拭著眼淚,感謝上蒼沒有從她身邊奪走他。

  「御醫怎麼說?」他又寫。

  「除了喉嚨灼傷的地方留下疤痕,會影響一點聲音以外,其他的傷口癒合以後就沒有大礙了,哎呀,好煩,眼淚怎麼擦不完啊!」她好氣流不停的眼淚,害她不能好好看清楚霽威的表情。

  霽威微微地一笑,拿起她手中的絲絹,替她擦眼淚。

  「你很害怕吧?」他寫下這一句。

  這句話崩解了桑朵那這些日子以來強撐的情緒,她顫慄地哭出聲來,撲進他懷裡,失控地泣喊。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好怕會失去你,我已經失去父汗和額娘,不能再失去摯愛的人了,那會讓我發瘋的,在城隍廟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

  霽威用虛弱的雙臂回擁她,吃力地在她耳畔啞聲低語。

  「別怕……兩次我都死不了……可見真命天子是當定了……我還要等你給我生一堆皇子呢……」桑朵那仰起臉,凝視著他,他的唇邊漾著恬靜安適的微笑。

  「只要你好好活著,要我生一百個皇子給你都行!」她帶淚又帶笑地喊。

  「一年生一個,得生到一百多歲,那豈不是成了老妖精了。」

  桑朵那掀了掀長睫,笑不可抑。

  「喔,好痛——」霽威才輕笑一聲,就不禁發出慘叫。

  桑朵那親暱地靠在他肩上,兩人又噗哧一聲大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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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陽光炙烈。

  病體初癒的霽威,沐浴濯發,悠閒地躺在廊下,風乾濃密的黑髮。

  桑朵那坐在一旁輕哼著蒙古歌謠,溫柔地梳理他的頭髮,慢條斯理地編結成辮,然後在辮梢繫上綴有白玉小飾的明黃絲條。

  她看見銀秀捧著一碗藥佇立在牆側許久,大概是不想打擾他們。

  「皇上該吃藥了。」她把玩著他的辮梢,輕笑著說。

  霽威坐起身,深深吸一口氣,大大伸個懶腰。

  銀秀忙移步過來,跪下,高高捧起藥碗呈上。

  霽威仰頭一口氣就把藥喝光,然後拿起藥碗旁的醉梅丟進嘴裡。

  「銀秀。」他見銀秀起身要退下,出聲喚住她。「你可曾聽到太監私下談論起李歡然這個人?」

  「有,聽御茶房的人說,李歡然原是個讀書人,太監裡頭難得有如此溫文儒雅又出口成章的,因此總管太監覺得他來侍候皇上比誰都合適,所以把他從御茶房調來了養心殿,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是肅中堂派來暗算皇上的人。」銀秀把聽來的照實說了。

  「一個讀書人,為何肯淨身?」霽威蹙起眉,無法瞭解是什麼原因使一個男人放棄當男人。

  「什麼!」桑朵那愕然低呼。

  「聽說肅中堂不知將他心愛的女人怎麼了,所以李歡然不顧一切聽命於肅中堂,願用他的命換他愛人的命。」

  霽威震動了,桑朵那也震住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銀秀退了開去。

  霽威見桑朵那一臉又吃驚又感動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會叫艾剎去查一查,若真有這名女子,朕會好好安置她。」

  「皇上不恨李歡然?還要安置他心愛的女人?」她怔然,幾乎不敢相信。

  「他是身不由己,在殺朕時也許是痛苦的。」他幽幽一笑。「朕很明白那種身不由己的感受。」

  桑朵那驀地投入他懷裡,用盡全部的力量抱攬著他,對他的愛排山倒海地洶湧而來,她前所未有地愛著他,她很高興她所愛的男人雖然尊貴卻不是個辣手無情的人。

  「既是這樣,皇上對嫦貴妃必然不會深究了。」她放心地說。

  霽威眼眸倏地一沉。他聽說當他昏迷不醒時,嫦貴妃尋死了幾次都被宮女救下,他明白那只是她的生存手段罷了,他一直都很清楚她私下常與肅格傳遞消息,有關他是「天閹」的謠言也是自她的栩坤宮傳出來,這樣一個狡獪的女子,他根本不想留在後宮。

  父皇生了九個皇子,殤了四個,他的三個哥哥和一個弟弟殤得不明不白,處在深宮裡的人都心知肚明,這四個早夭的阿哥,是爭房之寵下的犧牲品。

  他怎能留下這樣的女子,成為未來皇子們的潛在威脅。

  「朕會善待她,不會殺了她的。」他淡淡說道。

  「幸好。」桑朵那如釋重負地鬆一口氣。「璃太妃一直來求我替嫦貴妃求情,聽皇上這麼說,我也好向璃太妃交代了。」

  霽威輕輕撫著她的頭,沒有接口,心中已暗下決定,要把嫦貴妃貶為庶人,遣返原籍,讓她嫁入尋常百姓家了。

  「今天陽光真好,要不要四處走走?」她依戀著他的臂彎,甜柔地問。

  霽威點點頭,牽起她的手,慢慢走出養心殿。

  天空一絲雲也沒有,陽光照在橙黃色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耀眼金黃的燦亮。

  他的目光緩緩掠過銅鶴、日晷……

  「這是多少人覬覦的皇宮,多少人想當這座皇宮的主人,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張龍椅不好坐。」他感慨地說。

  「純金打造的椅子硬邦邦的,肯定不好坐。」桑朵那點頭同意。

  霽威白了她一眼。

  「噯,別生氣,開玩笑的,我當然知道龍椅上有鋪厚厚的墊子嘛。」她格格地笑挽著他的手。「不過那張龍椅只有你能坐,那個霽善壞透了,他要是當上皇帝,一定民不聊生,大家都這麼說。」

  「大家?哪個大家?」他微微蹙眉。

  「就是那些阿哥、公主呀,皇額娘也是那麼說。」

  他這才想起在養傷的這些日子,母后一次也沒有到過養心殿探望他。

  正疑惑地想問,忽然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了陣陣祈福鑼聲。

  「那是什麼聲音?」

  「皇額娘下旨,要宮裡所有的差役人等日日要為皇上燒香祈福,所以那應該是太監宮女們誦讀佛經的聲音。」她深深望著他震動的神情,期待他接下來的反應。

  「皇額娘如今在哪裡?」他的聲音柔軟了,也充滿了感情。

  「她在慈寧宮的佛堂裡,我們一起去。」

  桑朵那欣喜地牽起他的手,在法器鏗鏘、抑揚頓挫的誦經聲中,朝慈寧宮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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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寧宮佛堂中,木魚篤篤,香煙繚繞。

  霽威和桑朵那透過宮門,看見瑜皇太后燃上幾根藏香,雙手合十,在釋迦牟尼佛像前祝禱,口中唸唸有詞。

  「佛祖啊,求您讓霽威活下來,只要霽威能活,此生平安順遂,我願意終生虔心禮拜佛祖恩澤……」

  「這段日子裡,皇額娘天天都在佛堂裡拜佛,一步也沒出去過,反反覆覆念的都是那些話。」桑朵那悄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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