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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黃茜 夜闌人靜的台北城。 除了街道上偶爾傳來呼嘯而過的車聲外,伴著史佳在這間位於九樓的辦公室一起值班的,只有電腦主機運作的些微聲響而已。 上方的大燈全開,鉅細靡遺地照亮攤開在辦公桌上的整份圖搞,她專注著手上沾水筆的描繪動作,即使突如其來的電話聲不客氣地高聲尖叫劃破這寧靜的空間,史佳依然故我。 響到了客戶對服務人員的忙碌無暇印象深刻、同時瀕臨忍耐極限,一秒不差的那一瞬間,她的手輕輕撈起了辦公桌前方的電話。 "喂,XX銀行信用卡服務部您好。"聲音放低放慢放輕,除了製造溫柔有禮的效果之外,主要是用來保護她們這些客服人員吃飯用的嗓子。 "我現在人在美國的公路上,車子拋錨了,我需要道路救援!"來人一連串急促高昂的聲調,劈頭就是直接的要求。 聽著這個聲音,史佳眼中閃出一絲有趣的光芒。 "好的。先生,請把您的信用卡卡號念給我聽。"不管對方是不是焦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一切還是得依照程序慢慢來。 他劈哩啪啦地念出一大串數字。 這頭史佳導利落地將椅子轉過方向,手指一字不漏地將卡號輸入電腦,一個鍵按下,客戶的個人資料洋洋灑灑地列出:柔潤的唇角稍稍上揚,在看到那個名字跳出螢幕時。 "丁鴻鈞先生,可以把您的身份證字號告訴我嗎?"她把僵直好久的背脊輕輕靠上椅背,開始伸懶腰。 來人丁先生合作地再報上數字,聲音裡的不耐煩再加一成。 "請你快一點,我人在沙漠裡,車裡沒帶多少水。"良好的教養背景使然,即使是煩躁的命令句,依然保持文明。 這也是史佳喜歡接他電話的原因之一。 很多前衛、進步的現代人往往把客服定義成可以任意使喚叫罵的對象的。 "沒問題,請告訴我您現在所在的位置,越詳細越好。"她另一隻手已經在撥號,等著接通銀行在當地的信用卡中心。 這個動作其實是可以省略的,她大可直接把這位丁先生的電話往國外部轉。 或是請他改打當地的服務電話。 這些事情還沒在腦子全繞完,主任已迅速完成了通報的工作,確定國外中心的拖吊車上路。"丁先生,救援小組已經出發了。"她向他報告。 "喔。"只有一個字,卻很明顯是鬆了一大口氣。"再來我要做什麼?" 看來他的幽默感也回來了,史佳想。 "您只要等就行了。"她抓回針筆,接續剛剛被打斷的工作。"若是道路救援在一個小時內沒到,您可以再打電話來罵我。" "不用了,謝謝。"丁鴻鈞的心情好了很多,"還要背完卡號和身份證字號才能罵人,一點都不痛快。" "不會呀!"史佳抿著嘴笑,換了一支筆,打開顏料金開始上色。"跟那些要背出生年月日、電話、住所地址、戶籍地址、牌照號碼……的客戶比起來,您已經算是很痛快了。" 幾千公里外的聲音大笑了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們這些信用卡小姐都是這樣整你們討厭的客人的?" "丁先生您快別這麼說,我們怎麼會有討厭的客人呢?"史佳覺得肩膀酸了,換另一邊夾話筒。"您可千萬不要對號入座唷。" 半個地球外,丁鴻鈞坐在引擎蓋上。亞歷桑納州的下午,沙漠中的熱風刮得人皮膚快要裂開,卻總比待在無法發動、沒有冷氣的車廂內被悶死要好。 拿著手機的他還沒能停下笑聲,這個信用卡小姐實在有意思。 "你上次說…你叫什麼名字?" "敝姓史。"史佳沒有遲疑。 客服部的規定,職員本來就該對客戶報出姓名,更何況這位丁先生可算是常客;他對銀行發給他的那張薄薄的卡片物盡其用的程度,差不多可以去拍一部如何使用信用卡的宣導短片了。 不過說起來,這個人也實在是太倒霉了點,拿著金卡在國外跑,失卡、盜刷都碰過不止一次,沒事再撞個車、拋個錨,甚至來個受傷送醫,也有親人聯絡不到他靠銀行刷卡機找人的,林林總總算起來,她做這個工作一年,接他的電話少說也有十來次了。 這個號碼幾乎成了他遇事時的萬靈丹;就算交不上朋友,電話裡認出聲音也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史什麼?"丁鴻鈞追問。 "丁先生對我的服務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史佳技巧性地把問題丟回給他。 "不會不會!我怎麼敢。"他也不想強人所難,只是對這個常常在他公務途中的狀況裡扮演救難角色的信用卡妹妹很有興趣罷了。 聽這溫潤甜美的聲音,以他的年齡來看,不太可能是姐姐吧? "說真的,很謝謝你每次幫我解決問題的迅速確實。"丁鴻鈞這話說得相當誠懇。 "您不用客氣,這是我們份內的工作。" 史佳瞄了一眼電話,十支O8O8的免費專線都沒有要響的意思,看來這會是個相當平靜的夜。 如果這位丁先生覺得等待救援的這段時間太無聊又不介意國際漫遊的天價的話,反正她這份工作的重點就是講話。 "你們銀行規定信用卡小姐一定要稱呼客戶為'您'嗎?"丁鴻鈞開了礦泉水喝了一口。 既然注定趕不上飛機,他決定跟這個信用卡妹妹耗上了。 "這是禮貌。" "我還以為我們算得上熟人了。"嗯,他盡量不讓自己太像沒話找話講的無聊男於。 其實本來就是。 "很高興丁先生對我們銀行的服務長久以來的支持愛用。"史佳像背公式一樣背出句子,一手伸到包包裡去找顏料盤裡少的顏色。 話筒裡傳來一陣不清不楚的嘀咕。 "丁先生您說了什麼嗎?" "……喔,沒什麼。我是在提醒自己回國以後要記得找你們老闆吃頓飯,叫他不要把這些信用卡小姐訓練得太好。" "您真是過獎了。"她把他話裡的弦外之音全當成耳邊風。 "說真的,你們是因為被客人騷擾過才一定要擺出這麼生疏的樣子嗎?" "並不是所有客人都有空閒和我們把交情延伸到工作性質以外的地方的。"一直到整句話出口,史佳才驚覺自己似乎解釋得太過詳盡。 "即使只是個孤伶伶待在沙漠中等待救援的人,你們也不會想跟他多聊兩句?" 她翻了翻白眼。他們現在多聊的絕對已經超過兩句的份量。 "你都不會好奇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什麼樣子嗎?"他還不放棄,隨意找著身邊的事物聊著,就是想撬開這個訓練有素的信用卡妹妹的嘴。 "您之前說過,在亞歷桑納州沙漠裡的公路上。"史佳抓著筆的手,已經很久都沒動過了。 "你看過沙漠裡的夕陽嗎?" "沒看過。"她倒是分了些神去看身邊的百葉窗間隔透進的些許曙光。 "想像一下你現在和我一樣,一個人在沙漠中,橙紅色的太陽遠在天邊,你和它之間卻沒有任何遮蔽的障礙,它的一絲一毫變化都逃不過你的眼;從那些漸漸傾斜紊亂的光束,到逐漸聚集靠攏的雲層,顏色是一點一點加進來的,透亮變成火紅,然後紫色、金色、藍色、灰色全都滲進來攪和成一氣,光線是千回百轉才進到你的眼睛……" 史佳的眼睛對著玻璃窗外還躲在灰濛濛雲端的朝陽,仿怫看到了地球另一端被五彩雲衣包圍的景象。 "丁光生,您的口才很好。"好一會兒後,她才清清喉嚨打破沉默。 "也許是一個人在這麼空曠的地方,急著製造身邊有人的感覺的關係。"他帶著笑,但識相地沒有點破她被打動的事實。 "說到這個,"史佳抬眼看著牆上的時鐘。"你看到任何拖吊車的蹤影了嗎?" 她沒發現那個"您"一下子不見了。 "還沒有。"原來要搭的飛機早飛走了,丁鴻鈞倒覺得輕鬆得很。 "請稍等,我再確認一次。" 史佳再接上國外中心,確定道路救援已經出發無誤。 "您再等一下,應該很快就到了。" "沒關係,我不急。"他坐進車裡,關上車門阻隔漸升的寒氣,沒告訴她這裡太陽一下山溫度會往下降到可以凍死他這一身輕裝。 這樣的經驗畢竟是特殊的。不管一切纏人的俗務、不在乎時間的流動,於他這個習於商場競爭、人事糾葛的人來說,這樣難得的一刻他願意拿來和現下世界上唯一能證明他存在的另一個人閒扯淡。 是不是符合成本效益?有無違背實事求是的精神?像不像人們認識的丁鴻鈞?他很高興這些都已無所謂。 "您剛剛打電話進來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她可是聽得很清楚。 "在你看來,我是個很難搞的持卡人吧?"他乾笑。 "這要看是從哪個角度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