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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月皎 光是一張腫脹不成形的臉龐上的一對眼睛即令他如此失態,他懷疑自己是否自制力薄弱,心防一層層地剝落,博穆在炙熱中打了個哆嗦,有一股灰澀的預感襲上心頭,威脅著吞沒他。 臉頰上清涼的舒適,令明亭香忘卻了傷痛,像只惹人愛憐的小貓回報主人,不住地磨蹭著那帶來涼意之處。但是只消微微一動,她的臉便如著了火似的,讓她動也不敢再動。 本欲張眼查探情勢,可惜眼皮不但像千斤重,底下更像附著一層沙石,眨眨眼皮即疼痛得幾乎流淚,她到底發生了何事? 如臨大敵般戰戰兢兢睜開雙眼,無法對焦的瞳孔一時之間只顯一片黑暗,無光無影令人心驚,明亭香慌忙想伸手揉眼,才剛有動作便被另外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掌制止。 驚嚇中她倒抽一口氣,卻發現自己口中像吞下一團棉花般乾澀,她渴求水分的滋潤。適時地,一道水流潺潺地注入口中,帶走痛楚與腫脹,她敢高舉雙手向天發誓,這輩子從沒發現水真的可以像甘霖般可口。 混沌雜亂的思緒逐漸平靜清明,視線亦能對準焦點,察覺身旁是有人存在,但是在背光中,她無法辯識其五官長相。 「別動。」可以確定的是他有低沉悅耳的嗓音。「這個時候你會寧可不去碰臉,我可以向你保證沒有糟到不可見人。」 他說得越多,明亭香的心愈是興奮地狂跳。她不敢相信老天真的對她如此厚愛,令她美夢成真。不知多少次在夢中,總是幻想著置身於他的臂彎中,蒙受憐愛與保護,但是殘酷的現實隨之而來,已經有數不盡的心碎等待在夢醒時。 為了確定是幻是真,她有必要做些什麼。下意識地,明亭香欲再次舉手,卻仍是遇到阻力。 「我說過了,你的臉沒事,上了藥消腫去熱後會恢復。」博穆誤會了她的意圖,再一次扣住她的手掌,不允許她妄動。 他的動作令明亭香的臉更貼近他的胸膛,呼吸之間淨是他那陽剛的男性氣息,三年前的記憶又勾回。至此,她才肯定,是回到了她朝思暮想的懷抱。 少女的羞怯選在這不恰當之時機甦醒,令她火紅腫脹的臉幾乎要起火燃燒。 「來,再喝些水,先含住再嚥下。」博穆未覺察到她內心的起伏,仍以救命為先。 依著他的指示,明亭香又喝下幾口水,有一瞬間她以為回干舌燥是因為見著了他,誰教她只要思及他,便會引起這種反應。 「阿瑪,豆汁泡膜好了。」嬌嫩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 被扶坐起來的明亭香望向發聲處差一點兒希望昏厥了事。只見一個小女孩雙手緊捧著一個熱氣蒸騰的碗,以危險的速度快步走著,幾次碗中的熱湯差點溢出碗燙傷新筍般的手指,令她忍不住屏息憂心,生怕意料中的意外發生。 卻見博穆氣定神閒地伸長手臂接下燙手熱碗,望望寶吟行過之處仍乾燥得可以揚塵,再分神覷了下五分滿的碗底,始開口訓誡: 「端著熱湯不可以跑步,忘了嗎?」 「沒忘,沒忘。」寶吟的小腦袋瓜子搖得像波浪鼓似地,背後的小辮子亦跟著左右猛甩。 見小女孩安然無恙,明亭香才放下高懸的心。「我寧可自己去端。」她可沒臉讓一個稚女伺候。 訓斥女兒時,博穆一向反對有人插話干涉,若是有人不知好歹犯上,他便擺出標準臉色——劍眉緊蹙,幾乎於眉心打死結,嘴角下撇,所以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的人數是零。 但是這一招對明亭香沒用,她仍是一派自若,沒有渾身發顫,正打起精神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寶吟。 瞧著那對圓滾滾的眸子,純真無邪,令明亭香想摟住小女孩好好疼愛一番,生活在一群大男人之中想必辛苦,讓人不禁好奇她會是什麼個性,如何面對其他同性。 「痛嗎?」寶吟語帶泣意,眼眶中泛著些許水光,似乎隨時有可能嚎啕大哭。 早已忘卻了身上的痛楚,一時之間明亭香對問題不明所以,卻不想傷了那幼小心靈,只是在唇邊勾出一抹安慰的笑容,希望能唬弄過去。 博穆卻大起疑竇,自從意識恢復後,這人的表現顯得怪裡怪氣,該不會是個為家人不容的傻子吧?若真如此,孤身在外流浪而遭至中暑倒地亦非值得大驚小怪之事。 「她問的是你臉上的傷。」怕她不瞭解,博穆特地說得白話。 「臉。」經他一提醒,明亭香這才感受到巨大的痛楚如排山倒海一般襲來,一張臉疼得似乎快掉下來,皮膚被撐得彷彿要裂開,好釋放潛伏在肌理中的熱度。 「噢!我的臉、我的臉!」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直想挖個地洞將自己活埋。 為何她總是無法有個詩情畫意的相遇?明亭香在心中哀嗚著,詞話中的花前月下多令人嚮往。想那描寫李後主與小周後私會的那首詞—— 花明月黯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前次於雪夜中初遇,被當成欽命要犯般盤問,已令人扼腕了,如今再以如此狼狽的模樣出現,要襄王爺傾心於己,恐是今生最大的奢望。 「放心,只要上了藥好生調理,會恢復以往的。」博穆安慰道。 他明白女人唯一在乎的不外是自己的容貌,無所不用其極地想盡法子凌駕群芳。「先喝了這碗泡膜,有了力氣才好養傷。」 猛力吞嚥了數下,明亭香終於平靜下來。不得不如此,最後僅餘的體力在兩聲哀號後宣告用罄,早已頭暈腦脹得無法造次。 讓暗戀已久的人以湯匙一小口一小口地餵食,她想西方極樂世界亦不過如此,見他仔細吹涼後方餵入口中,而為不增加乾裂的嘴唇有負擔,小心地避開傷處,令她更覺窩心。 半滿的食物霎時便全數進了胃囊,但是多餐未食的情況下,這麼點食物實在沒有看頭。 「先歇會兒,否則你會在餓過頭後撐死,趁此時間先幫你清理乾淨,好為你上藥療傷;最好也交代一下是何緣故,一位姑娘家竟然隻身在外,幾乎喪命於烈日之下。」說完,博穆轉過頭去向寶吟交代些話。 偽裝被識破讓明亭香心頭開始擂鼓,她明瞭他不是愚夫,而自己的扮相亦不高明,西洋鏡被揭穿是遲早的事,但是卻沒有預料會來得如此之快,令她措手不及。 慌亂無措之時,她發現自己被輕而易舉地抱入他懷中,朝著樹與樹之間的小徑深入草叢中。雜草高度越過了他的腰,想必會將一個女子淹沒其中,若是他有非分之想,只要放倒她即成,而她甚至不會有任何反抗之意。 為此,明亭香真不知該欣喜歡呼,亦或羞愧難當。 似乎察覺到她的掙扎,以為她是為自己的生命與貞節而不安,博穆大發慈悲地說明用意:「我希望你是在編織著一個能令我信服的謊言,而不是懷疑在這種雜草叢生的地方,我是否會蛻去人皮反為獸。相信我,一個男人在沒有個好理由之下,不會主動脫去一件不該穿在你身上的男裝。」 明亭香真希望此時能神力驟生,反過來推倒他,畢竟他沒說異地而處時,她不能這麼做。 第三章 在聽見潺潺水聲之際,一陣清新水氣立刻撲鼻而來,掃去了最後一絲滯留明亭香心肺的暑氣,帶著渴望的眼光觀察著,盼望溪水夠深、夠涼,能好好洗去身上的塵土,她發誓污垢早深入毛孔,或許在身上播下種子能於今秋有個豐收。 「晚上打尖之後,會給你清洗的機會,現在只能讓你洗臉上藥。」看出了她的渴盼,博穆狠心打碎她的夢想。 將她放在枝葉繁茂的樹旁一顆大石上,拿著寶吟的手絹在水中漂洗,只稍稍擰去些水分,再遞交到她手中,任她折成長方狀在額頭與雙頰、下顎按貼著。當手絹失去涼意轉熱,再接了回來,重複相同的動作。 博穆不急於逼問,耐心等待適當的時機,直到她發出一聲滿意的歎息聲才問:「投親與逃婚,你是哪一種狀況?」他單刀直入地逼問。 聞言,明亭香嚇得將手絹掉落,幸虧他眼明手快才不至沾上塵土。 二擇一的選項她直覺擇了前者,一個不具殺傷力的謊言。 「姑娘姓名如何稱呼?家中原籍何處?居住何處?發生何事?欲投何人?往何處去?」博穆有如過招一樣犀利地以連續問題逼迫。 明亭香沒料到一個謊言會像書架倒下,收藏典籍散落一地無法收拾,她搜尋著他能接受的說辭,卻發現荒唐得達連兒也騙不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