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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小陶 初夏的清晨,天際低掛著朵朵薄雲,雲層層延伸至遠處與山陵相接,有如通往天庭的階梯;淡淡的金光從雲層的隙縫中鑽出,萬物也從沉睡中甦醒,迎接充滿新氣象的一天。 黃鶯啼叫,陣陣清風拂來,帶起一股泥土和青草混雜的芳香,伴隨著正在花田採摘紅色鳳仙花的少女們清脆甜美的說笑聲,更顯得生氣勃勃。 少女之中有個容貌標緻,年紀大約十六、七歲的粉嫩女孩,她那唇紅齒白,顧盼分明的模樣,及渾身散發的清靈氣質,和一般鄉野村姑有著明顯的不同。 一頭烏黑亮澤的長髮,被女孩隨意地束在腦後,她纖弱的身子穿著麻黃色的粗布衣褲,獨自在遠離人群的一邊辛勤地工作。 遠方微微響起一陣輕巧的馬蹄聲,接著,一匹棕色的駿馬沿著沙石小路緩緩步近—— 女孩聽見馬蹄聲,不禁轉頭望去,只見馬背上伏著一個不省人事的男人,而那個華服男人的背部,竟染上一大灘紅得刺眼的血跡! 瞪著那怵目驚心的血跡,她忍不住大聲呼喊,想喚人過來幫忙救助。但她的嗓音柔細,又身在偏僻的角落,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的一切舉動。 很快的,她摀住自己的嘴巴,怯怯地走近馬兒。 這男人偉岸的身軀即使被衣服包裹著,仍能顯出他的體態健碩,比村內任何一個男人都還要像巨人! 芸兒對這樣龐然的他有點卻步,但見他傷勢似乎不輕,出於最單純的惻隱之心,她還是走過去,憂心忡忡地喊道:「這位大哥,你醒一醒啊!」 昏迷中的男子聽見她輕軟卻焦急的聲音在耳邊盤旋,便吃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醇厚的嗓音痛苦地低喃:「好吵……」 或許是說話間牽動了傷口,他發出一聲痛吟,臉色漸漸轉青,額上密密地冒了一排汗。 背上的傷好似火烙一樣,灼痛他的感官神經,腦袋昏昏脹脹的,無法如往日般冷靜地思考。 「你一直在流血……」她壓低聲音,怕自己又令他更加痛苦。「要不要……先包紮傷口?」他背上被劃出一道極長的口子,鮮血正汩汩地湧出。 男人強忍著巨痛,意識模糊地搖搖頭,又點點頭。忽然,他胸口一痛,硬生生吐出一口血,簡直把芸兒給嚇壞了! 「我馬上去找人來幫忙!」看見這樣孱弱的他,芸兒紅著眼,無助地抬頭四處張望,但似乎沒人留意到她這邊來了個「不速之客」,只是一邊進行手上的採花工作、一邊嬉笑玩鬧。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地望向男人時,男人突然滑下馬背,「砰」地一聲便跌到地上去! 幸好此時整個花田滿是成熟盛開的花朵,就像軟氈般地接住他,否則這麼一跌,他肯定傷得更重。 她連忙跑過去扶起男人,一轉過他的身軀,芸兒發現衣著華麗的他有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卻十分陽剛,充滿了男人味。 極少見到村外男人的芸兒望著英俊不凡的他恍然失神,心跳毫無預警地亂了節拍…… 「你沒事吧?」她驟然回過神,按下心裡那異樣的悸動,焦急地問。 男人沒回話。他緊閉著雙目,動也不動,已經完全陷入昏迷,蒼白的臉上不再出現痛苦的表情。 「這位大哥……喂……喂!」無論芸兒怎樣叫他、推他,男人都沒有反應,她只好放棄。 看著他背後的傷口仍不停地流血,芸兒心裡急得團團轉,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又不能將他丟在這裡不管…… 她決定了,先將他帶回她的小茅屋中再作打算好了! ☆ ☆ ☆ ☆ ☆ ☆ ☆ ☆ ☆ ☆ ☆ ☆ ☆ ☆ 天上飛鳥宛轉地啼鳴,空氣中有著淡淡的花香—— 趴睡在床上的康嗣驀然從夢中甦醒過來。他張開雙眼,看著身下這只能勉強容下自己的陌生床榻,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半晌,他仔細想了想,才明白自己肯定是被某個好心人救了,讓他住在這裡療傷。 就他記憶所及,當時自己甚至還沒踏進蘇州城,便被敵人追殺至郊野,相信是要阻止他到蘇州,審查巡撫擅自加收農民稅款一事。 他深知自己無法以寡敵眾,因此不強作反擊,只求全力突圍。幸好他的「揚風」腳程夠遠,奔馳如風地帶著他迅速逃生,否則他的下場就不只是內傷和一個血肉模糊的背那樣簡單! 康嗣用盡力氣,翻身起來坐在床沿上。雖然傷口仍舊陣陣作痛,但感覺已沒當初那般難受。 他開始打量起四周,直瞪著眼前不像是一幢房舍的茅屋,和一室簡陋的椅桌。 這是什麼樣的一間破屋子——他簡直有些難以置信。 雖然自己身為滿清貴冑,先祖揚古利在太祖皇帝時代立下開國之戰功,追封為武勳王,他從小便習慣享受身份上帶給他的權力和奢華。但因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職,他更常在鄉野坊間奔波來往,哪怕是龍蛇混雜的地方他也照去不誤,卻從來沒到過這樣破爛的地方! 他的視線掃向牆角,只見那兒鋪了一張簡陋的草蓆,上頭還有床折迭得整齊卻破舊的薄被。 看來救他的人大概是個貧戶吧? 正當康嗣陷入思考時,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力道輕得就像是怕吵醒了門內的他。 「進來吧!我醒了。」他勾起一抹笑意,準備看看這個救了自己的恩人長得什麼模樣。 「呀」的一聲,門被緩緩地推開,一個纖弱的人影走了進來,手上還捧著一個小水盆。 康嗣一看,愣了片刻,不由得被這名女子攝住目光—— 她那雙幽邃的晶燦明眸格外水靈,挺直的鼻樑下,是小巧紅艷的唇瓣,在她白皙無瑕的肌膚上,猶如梅花開在雪地般地點綴著她的嬌容。 他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向來平靜的心彷彿被擰住似的!這個女孩是很美,甚至還有幾分神似「她」…… 他陰鬱的目光緊緊跟隨著她的身影,讓呆站在門口的芸兒難以忽略這個應該病懨懨的男人。 她的心跳幾乎要停止,呼吸也凌亂不堪。這男人竟然這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眼神深不見底,簡直像是要把她吸進去似的! 他濃密的劍眉彷彿說明著他霸道的個性,漂亮的雙眼神秘又邪氣,鼻子堅挺高聳,渾身散發軒昂的氣勢,儼然天將下凡,令人心折…… 只是他微鎖眉頭,似乎懷有什麼心事,難道他的傷口又犯疼了嗎?芸兒有些焦急地走近一步,關心地輕問:「這位大哥,你的背部受了很重的傷,還發了三天高燒……你現在覺得怎樣?」 「別叫我大哥!」康嗣低吼一聲,聽見她這樣叫,心情立即變差。 這個稱謂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他又愛又恨的小女人,而那個「她」,卻背叛了他! 他恨那個深深傷他的女人,可是眼睛卻仍不由自主地盯住這個酷似「她」的臉龐上。 芸兒被他的怒吼給嚇了一跳,不禁緊緊地合上嘴,疑惑地看著這個無緣無故發脾氣的男人。那……她應該怎麼稱呼他? 「我……」她遲疑地開口,卻接不下去。 「妳叫我康嗣就好。」好半晌,他才冷冷地道,因重傷而蒼白的臉色掩不去他那桀騖狂放的氣質。 她如釋重負。「康大哥,不如我先幫你……」 「我說叫我康嗣就好!」康嗣不耐地吼道。 他是滿人,姓舒穆祿氏,和漢人名中第一個字必是姓氏不同!但他不會隨便洩露他非凡的來歷,就算說了,恐怕這個單純至極的鄉野姑娘也聽不懂! 芸兒輕輕瑟縮了下,膽怯地點了點頭,卻不敢再叫了。 康嗣微蹙濃眉,看出她的不安。她這畏畏縮縮模樣,簡直叫他越看越火大,好像他在欺凌弱質女子似的! 可是……再看到她那雙亮晶晶的大眼,和那楚楚可憐的神色,他向來冷硬的心忽然震動了一下,什麼火氣都消失了。 他自嘲地暗罵自己,怎麼可以將「她」和眼前的女孩混為一談?她們除了有幾分相似外,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他再怎樣專橫無理,都不該將怨氣發洩在這無辜的女孩身上。 「我要穿鞋襪。」康嗣回復理智,淡淡地道。 芸兒愣了一下,馬上拿出替他洗乾淨的鞋襪,還體貼地跪下要幫他穿。 「我自己穿就行了。」就算他很習慣被人侍候,但她畢竟不是他的下人,他不習慣讓陌生人這樣貼身服侍他。 「你背上的傷還沒癒合,還是別隨便扯動到它的好。」芸兒執意把鞋襪套到他腳上,然後拿過小木桶遞給他,裡頭有條已經擰好的巾帕。「擦擦臉吧!」 縱使她剛才的確被他莫名的怒氣給嚇了一跳,心裡也有點不舒服,但他是傷者,身體不舒坦當然心情不好,自己應該多體諒他。況且他在昏睡了三天後,終於退燒、清醒過來,她該感到開心,這代表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