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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綠喬 「阿瑪……」休書揣在懷中,遲疑了片刻,她咬牙拿了出來,「我跟赫連已經不再是夫妻了。」 「什麼?!」他有一會兒吃驚,但隨後不以為然地笑笑,「小兩口又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好聚好散。」 「你們兩個玩的那些鬼花樣,阿瑪還能不清楚?又是在嚇唬我們這些大人的吧!」 「不是嚇唬你們,是真的……」 「算了吧!」玄德駙馬揮揮手,「自成婚那日起,你們就鬧得翻天覆地的,本以為這樁婚事沒救了,誰知道,你們又莫名其妙地恩愛起來,害我們這些大人白白擔心。如今再說你們吵翻了,誰信?好了,放羊的小孩,謊話說第二遍就不靈了,妳吃了吳嬸做的點心就回去吧,免得赫連到時候來找我要人。」 「他不會再來找我了。」海瑩黯然神傷,「他現在要當爹了,心裡只想著末出世的孩子和小妾,不會再想著我了。」 「赫連的小妾懷孕了!」他終於知道女兒為何今天看起來悶悶不樂,「這是喜事呀!瑩瑩,妳不要這麼小氣。」 「我知道這是喜事,我也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小氣,但赫連他不給我機會……滿腹委屈化為淚水,「他不想要我了……」 「肯定是妳亂使性子,赫連不耐煩了,所以只好嚇嚇妳。」 「阿瑪!您怎麼都不肯相信我呢?要我說多少遍,您才會讓我留下?」 「任妳說多少遍,我都不會把嫁出去的女兒留在家裡。」他搖搖頭,「況且,這房子馬上就要賣了,所以,就算我真的想,也不能了。」 「賣了?!」海瑩抬起迷濛的雙眼,臉上一片愕然,「阿瑪,您怎麼可以把祖上留下的宅子給賣了?」 「因為阿瑪這次出洋,就不打算回來了。」玄德駙馬言語間似有不捨,「過慣了閒雲野鶴的日子,回來朝廷多少有些不適應,想一想,還是外面的生活愜意些。阿瑪打算到法蘭西鄉間買一幢宅子,在那兒終老,反正妳現在有了婆家,我也可以無牽無掛了。」 「把宅子賣了,那……兩個姨娘住哪兒呀?」阿瑪早些年娶的兩個小妾一直留在宅子裡等他回來,如今他來了又去,竟然還要把她們的棲身地給賣了? 「我打算把她們倆一塊帶去。」 「呃?」 「這些年,夠為難妳兩個姨娘了,妳額娘活著的時候,她們沒能得到我的寵愛,妳額娘去了,她們又苦守空閨等了我這麼多年。我想,這次應該把她們帶在身邊,好好照顧她們,就算是一點補償吧!」 聽了這話,海瑩知道自己再想跟著阿瑪出洋,也沒有理由了。 是呵!阿瑪是該好好照顧兩個可憐的姨娘的,她沒有理由再夾在中間,影響他們快樂的晚年生活。 兩個姨娘從沒有喜歡過她--看到她,便想到了她額娘,想到因為她額娘而受的苦,怎麼可能喜歡她? 所以,她還是快快離開吧!以免礙了別人的眼。 但她能上哪兒去呢? 娘家已經沒有了,婆家又不可能回去。她這才知道,什麼叫走投無路。 從宣親王府出來,她幾乎沒帶什麼貴重的東西,除了那時候赫連送她的白虎皮披肩。 保暖的披肩有那麼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偏偏只挑了這一條,大概因為對他有份難以割捨的牽掛,裹著這條披肩,就像他仍在自己身邊似的。 就這樣披著它,辭別了阿瑪,說是回婆家去,卻神志恍惚地來到了香山。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來的,只知道既然無處可去,走到哪兒便算哪兒。 天色漸漸晚了,四周飄起雪花,林間小雪,本該是令人佇足觀賞的美麗景致,但這會兒又餓又累的她,根本沒有心情欣賞。 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尼姑庵,海瑩用盡最後的力氣,爬上那高高的台階,坐到庵門前。 望著地凍天寒,她不由感歎自己身為堂堂格格,為何淪落到乞丐一般的下場? 該怪她太任性了吧!如果不是因為任性,如果沒有追逐一場完美的愛情,或許,現在她可以留在王府裡,哪怕身邊有一個不愛她的丈夫,但至少有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 可她就是這樣執著於自己的理想,渴望擁有身心專一的丈夫,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虛弱地閉上眼睛,幾乎要進入夢中去了,忽然,她聽到庵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一個清麗的少女帶著滿臉詫異的表情,站到了她的面前。 這少女大概是前來吃齋的遊客吧!看她的衣著,應該出自大戶人家。 海瑩迷迷濛濛地抬眸,只覺得來人非常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是呵!她不該忘記的,也忘不掉…… 她的臉見過一次,就該記得,她的名字,更該記得--綠竺,赫連曾經摯愛的女子。 第十章 冬去春來,年復一年在這彈指間逝去,赫連終於嘗到什麼叫後悔莫及。 當年只是一心想放海瑩自由,卻沒有料到,她出了王府竟會走投無路,等到她失了蹤,人海茫茫、芳蹤無處可尋,他才知道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事。 他不該讓她走的,如果當初王府的生活讓她不適,他就應該努力改造整個王府,讓王府變成她的家,而不是趕她走。 正如打造金籠困住了鳥兒,當鳥兒已經對你產生依賴的時候,哪怕牠再嚮往遨遊天際,你也不該把牠放飛,因為,牠已經為你失去了飛翔的能力。 何況,把牠放飛了,自己也會傷心寂寞而死。 已經三年了,赫連仍舊獨身,不放棄地尋找海瑩。 眾人都在為他著急,就連玄德駙馬都放棄了希望,從法蘭西寫信回來勸他再娶,勸他為了延續宣親王府的香火,就算納一房小妾也好。但他執意拒絕,只說傳宗接代的事自然有赫麟擔著,叫他們不要勉強他。 此刻,他站在杭州的街頭,懷著一份渺茫的希望,打聽她的下落。 這兩年蘇杭也漸漸有了一些洋教信徒,不過他們的活動比較隱密,通常是在一些百姓的家裡設教壇,他想,如果她流落到此處,大概會有教友知道。 其實,她並非真正的洋教信徒,他也不確定,她到底會不會出現在洋教信徒的集會中,但凡是跟洋人有關的一切,他都不會放過,因為,這是他惟一能尋找她的途徑。 春夏之交的杭州,時常有暴雨匆至。 赫連來到此地已經好幾天了,幾個洋教信徒常常聚會的地方他也紛紛打探了,但仍然沒有絲毫關於海瑩的消息。 心灰意冷之際,他打算即刻回京,因為忽然想起該給小侄子買些好玩的禮物,便撤了隨從,獨自在街頭逛逛,看看有什麼有趣的玩意。 無奈大雨說下便下,沒帶雨具的他,只得避到一處屋簷下。 簷下有一間小小的樂器店,赫連無意間瞥了一眼,心頭不由一暖。 這樂器店中,賣的並非普通的中國琴瑟,而是純粹的西洋樂器。 他想起當年與她初遇,也是西洋樂器牽的線。 興起之下,他步入店裡。 一名小二快步上前招呼,「喲,客倌,想看點什麼?我們這兒全是希罕的西洋玩意,全部從外國用大船運來的,不像有的店,東西都是本地匠人仿製的,您可以放心地挑。」 赫連拿起一把小提琴,溫柔地輕撫琴弦,腦海深處的記憶也隨著一一浮現。 「客倌,如今咱們大清國的夫人、小姐們都時興玩這洋樂器,杭州城裡幾個大戶人家的千金都是我們這兒的常客呢!您可以買一把回家送給尊夫人,準能逗得她心花怒放,如果您不確定這樂器音質如何,我們這兒有現成的樂師,可以馬上給您揮奏一曲……」 「杭州城裡的小姐們都知道你這家店?」赫連一怔,某種大膽的假設自心底油然而生。 「對呀,咱們這店可有名了!」 「那麼,你可曾見過這個人……」赫連從懷中掏出海瑩的畫像,手顫抖著展開在店小二的面前。 她最最喜愛西洋樂器,倘若真在這城裡,不會不來這兒逛逛。他頓時興奮不已,渾身血液加速竄流。 店小二瞅了一眼畫像,神色馬上變得有些奇怪,隨後,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赫連,肅然道:「這位客倌,這畫中人我沒有印象,但我們掌櫃的見多識廣,如果您不介意,我把這畫拿進屋裡給掌櫃的瞧瞧,或許掌櫃的知道也不一定。」 「那就煩勞小二哥和您家掌櫃的了。」赫連看到一線希望,不禁面露驚喜。 心中興奮,腳下也閒不住,他不由在店裡踱起步來,步履焦急。 屋外的雨更大了,雨花順著風斜斜地飄了進來,滿屋似乎瀰漫一層輕煙。 等待時刻如同過了千年般,讓人越等越急。 赫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站到門口看屋簷下直而密的水柱。而他的一顆心,也好像那水柱,重重地落到地上,又濺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