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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岳靖    


  西斜的殘陽還能壓得她瘦小的雙肩,更顯嬌弱,任何人看了,都會想保護這人兒,為她擋風遮陽、阻雨掩雷,全心呵護在懷裡。「多聞!」祭前禈順口叫出,這個名字彷彿不是第一次由他的喉嚨發出。

  多聞轉身,看著走來的男生,不確定他是否是在叫她。

  「妳要上哪兒去?」祭前禈站定在多聞面前,審視她的臉容,發覺她的氣色明顯比早上好多了。

  「你是誰?」多聞歪著頭看他,輕柔的語調不明白地問。

  「妳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留在蘇林這兒休息?」祭前禈皺眉盯著她的眼。

  也許是他的眼神太強勢,或者他莫名的話語和態度讓她覺得被侵擾。她別開小臉,雙手放在胸前,低垂濃密的睫毛,看著地面,像一隻內向的小綿羊,怯怯低語:「我不認識你……」

  「多聞,」羅憫也下了車,從祭前禈身旁站出來。「早上是我們送妳來奶奶這兒的。」

  多聞的視線移至羅憫臉上,神情有些茫然。她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但她上學時,見過這個男生,認得他是護衛家族羅氏的一員。

  「羅憫,車我開回主宅,你不用送我。」祭前禈回到吉普車旁,坐上駕駛座,掉轉車頭,開到多聞身邊。「上車!妳要去哪兒,我送妳。」

  多聞愣愣地望著他。她不認識他,不該上他的車,可當他伸出手臂,她居然連一字拒絕話語,都說不出口。羅憫不知何時站到她背後,輕推著她,使她不由自主地將手放到眼前的大掌上,被拉上車。

  第二章

  多聞始終看不清他的臉,夜色像一滴墨,悄悄滲染高原天空,今晚月亮沒出來,被一片暗紅雲層擋住。龍鱗湖感覺特別安靜,車子駛在湖畔外環道,涼風刮出森林裡的聲響,彷彿深遠溪壑底,躺著一隻骨董八音盒,奇妙的聲音悠悠迴旋。

  「會冷嗎?」天說黑就黑,龍鱗湖的水氣冉冉飄升,漫成冷霧,祭前禈空出一隻抓方向盤的掌,握住多聞交迭於膝的小手。

  多聞一震,本能地抽起雙手,轉臉看向祭前禈。

  「妳的手好冰,」手掌扶回方向盤,祭前禈直視前方,說:「後頭有一件薄毯,先披著。」

  多聞搖頭。「快到我家了──」

  多家建於龍鱗湖區的一個圓形廣場旁,是幢木造結構樓房,地基搭在半山斜坡,屋後懸出山崖,巖壁撐住一個吊腳樓,視野廣闊,能眺望高原下的港口與海景。

  祭前禈把車停在圓形廣場中央的大樹下,多聞見他離開車座繞過來,趕緊跳下吉普車,腳步踉蹌,差點跌跤。

  「小心。」祭前禈伸長手臂,扶住她的肩膀。

  多聞仰臉對上祭前禈黑亮的眼睛,心跳似乎失律了幾拍,她侷促地低頭,目光盯著石板地。「我沒事……蘇林奶奶說我可以回家的。」她雙頰微紅,閃過祭前禈,快步走向屋子。

  屋簷下有一盞燈,祭前禈凝視著多聞的背影。她沒從正門進屋,直接走到廊道邊,緊連屋側的一扇木門,打開門,才回頭看著他。

  祭前禈沒移動腳步,站在吉普車邊,瞅著她看。多聞想揮手道別,可兩人目光一對上,不知怎地,說出來的話就不是那麼回事。「你要進來嗎?」她開口,禁不住他看她的眼神,羞怯的小臉又脹紅。

  祭前禈點點頭,朝她走去。多聞連忙退開一步,讓他進門。門後有一道長階梯,沿斜坡往下延伸,通達陽台吊腳樓。祭前禈雙腳定在鋪木走道,感覺進了這扇門,是一番別有洞天,山嵐夾帶海水味隨冷風撲面拂來。多聞關上門的咿呀聲,把他的神思拉回。

  「那邊是港口,」多聞下樓梯,纖指指著遠方。黑暗中有一條白色帶子起起伏伏,紅色的星光點點閃爍。「有船要出港了。」她的嗓音很輕、很落寞。似乎那暗夜船艇載走的,是她最重要的人。

  祭前禈踩著一級一級嵌在巖壁裡的木階,有一塊特別吱嘎作響。

  多聞轉頭對他說:「小心,那一階有點鬆脫。」

  祭前禈停下來,蹲低身子,手扳了扳木階,真有點搖晃。

  「對不起。我自己修了幾次,還是弄不牢固──」多聞天生溫柔善良,這點小事也能讓她深感歉意。

  祭前禈站起,跨過那一階,繼續往下,到陽台。陽台角落一個橡木桶做成的花圃,種滿蕾絲花,像是啤酒的白色泡沫溢出。多聞推開後門,走進屋裡,將橫鉸鏈窗往外打開,看見祭前禈還站在陽台,臉面向屋內,正好對住窗後的她。

  「剛剛為什麼說對不起?」祭前禈突然開口問。

  多聞扭亮窗台外的壁燈。她終於看清楚他的五官樣貌。她知道他一定長得很好看,但是仔細瞧,才感覺出他的俊臉沈潛著冷漠。她不好意思一直瞪著他看,就把臉轉開,說:「我沒把階梯修好,怕你摔傷,還有……」她停住話語,搖搖頭,不說了。

  祭前禈皺起額心,繞進屋裡。「還有什麼?」他掃視一圈室內的擺設。

  這陽台吊腳樓內,是間工作室,牆面掛了幾幅建築藍圖,畫圖桌一長排靠著牆,從地板連到天花板的書架也有好幾座,有些建築模型擺在透明櫃裡。

  祭前禈坐到窗邊的長沙發。多聞就跪在沙發另一端,手撐著窗子,與窗台架開一個角度。祭前禈坐沒幾秒,站起來,兩隻手臂從多聞身側竄出,幫她把窗子固定好。

  「謝謝。」多聞被圍在他的胸懷和窗台間,兩人過於接近,使她嗓音微微顫抖,不敢轉過身。

  祭前禈看著她額鬢淡淡的痕跡,問:「額上的傷還疼嗎?」他收回手臂,往旁邊坐下。

  多聞隨即離開沙發,把室內燈點得通明,宛如白晝一樣。她走到書架旁的樓梯口,想要上樓。祭前禈叫住她。

  「妳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祭前禈站起身,緩慢地靠近她。

  多聞好緊張,心怦怦亂跳,柔荑撫著樓梯扶手。

  「妳怕我嗎?」祭前禈低抑嗓音,瘦高的身影停在她面前,與她維持兩大步的距離。

  多聞抬眸,盯著他的眼睛,搖頭否認。「爸爸說,故鄉是烏托邦!這兒沒有險惡之人,何況我早上昏倒在路邊,是你和羅家的哥哥送我去蘇林奶奶那兒的,不是嗎?」聽得出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甜柔的嗓音,使話語說得快些、堅定些。

  祭前禈退一步,感覺似乎要離開了。

  「我沒有怕你!」多聞急言,下意識朝祭前禈伸出雙手。「我的傷已經不疼了。」她摸摸額鬢,見他沒再移動腳步,才緩下語調,柔柔地說:「我只是不明白,蘇林奶奶說,是前禈送我過去的,可羅家的哥哥卻說,是他和你……難道你們早上和前禈在一起嗎?」她看著他,雙眸盈滿水,很純真,完全是個情竇初開的姣麗少女。

  祭前禈聽到她提了兩次自己的名字,胸口猛地狂跳幾下,隨之深深皺凝雙眉。「妳認為我是誰?」

  多聞小臉納悶。「我不認識你……」

  「那妳認識的前禈是誰?」祭前禈打斷多聞的聲音。他心底有個答案──

  「前禈──」一說到這個名字,多聞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往陽台走出去,面向港口方位,說:「前禈他是祭家人,很愛旅行,常常會到島外去,偶爾回來就到白家學苑上課,這個學期,他一直都在……」

  祭前禈無聲無息接近她身邊,背部斜倚在陽台欄杆,盯著她娟美的側臉。「妳很喜歡他嗎?」

  多聞轉頭看他,唇邊浮現笑容。「嗯,」風有點大,將幾綹髮絲吹落在頰畔,她屈指勾回耳後,神態柔情似水地道:「前禈很獨立,他大我一歲不到,已經去過許多地方,生活經驗很與眾不同……」

  「祭家男人全是如此。」祭前禈低聲接了一句,難以分辨這是否是不以為然。

  多聞又看他,風還是吹亂了她的發。她想起什麼般,神情一恍,驚訝地瞪著他。「你跟羅家哥哥說要把車開回主宅,你應該也是祭家人!那你會遇到前禈吧?!」

  祭前禈沒答腔,轉身遙望高原下海灣岬的燈塔──那是中央碼頭的導航塔,高八十四米,控制著船隻的航行。

  「前禈說,他今早要離開海島,我想送個東西給他,結果……沒趕上……」多聞想起,今天之前,有好幾次,那個俊美、愛玩的男孩牽著她的手,帶她走過從不被人知曉的森林小徑;他是這個島上第一的探險者,哪裡有一條神秘的清涼溪流,他都知道。他們一起在不知名的小河戲水過,有時她做了點心,他們就在樹林形成的綠色隧道野餐,像一對小情侶掩人耳目地偷偷約會。他說,他不喜歡被找到,所以要找很多地方躲起來,不過,如果是她要找他,有一條快捷方式可以走──只要走過龍鱗湖畔那片未開發的松樹林……她就可以找到「前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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