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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沙沙    


  有人請客,或某種大型聚會時,她會在陌生的人群中穿梭,欣賞雪白的桌巾所襯出的高雅食物,想著人與食物的奇異互動。

  大部份的人都是在那裡看人,或被人看的,只有她看的是食物,也看什麼人會選些什麼食物。

  看他們吃東西的樣子,就是一種最高的娛樂享受。

  所以今晚的晚宴,她又是自動當壁花--其實說是牆上的蒼蠅也不為過--她膝上是一盤高聳如小山的食物,嘴中不停咀嚼,兩眼骨碌碌地跟隨廳中眾人手上的食物打轉。

  牆角這張椅子,是她從屏風後面拉出來的。物盡其用啦,沒事藏椅子做什麼?要她學別人那樣站著吃,太累了。

  吃了大半個小時,她總算嘗遍了buffet桌上的每一道食物,算是不虛此行。

  正在暗喜自己不認識半個人,免去了社交的虛套,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嚇!什麼時候跑出來的?她抬起頭。

  「嗨。」

  果然仍是陌生的臉孔。她對男人的長相從無研究,所以無法加以評估,什麼髮型、輪廓、身高、比例、體型……在她來說都毫無高下之別,瑣碎如同今天的雲量、濕度和風速。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就只有三個字--不認識。

  「嗨。」她回了一句就別開眼光,繼續吃她的。

  眼前的人卻仍杵著,動也沒動。

  好吧,這羅馬磁磚的地板又不是她鋪的,沒權利趕人家,所以她大方地任他站著。

  「方小姐您好。」過了十幾秒,陌生人終於開口了。

  咦!認識她呀?恣然再努力研究了一下那張臉。

  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那張嘴正有禮地微笑著。這實在不是充分的信息,她還是認不出來。

  「您好。對不起,您是……」她有自我介紹過嗎?剛才和誰打過招呼,她早忘了。

  青艷總說她對事比對人有興趣,所以才很少注意到男人,恐怕只有當男人做出什麼叛離常理的事,才會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欣賞。

  總之,凡人都沒希望啦!

  恣然才不敢苟同。青艷的男人論,至少要打個五折。

  不過眼前這個男人持續地禮貌微笑,是那種商場上標準的世故男人,她真的是過目就忘啊。

  他伸出手來,她只好站起身來回握。他的手平穩而溫暖,包裹住她的。

  「我姓淵。」他簡單地說。

  有點奇怪喔,他有什麼理由不說全名嗎?恣然把剛才冠在他頭上的「標準」兩字在心裡劃掉。

  「淵先生。」

  就算這男人不算標準了,她的興趣仍在海平面下拉不起來。既然他沒有多說的意願,她點點頭就開始轉身,準備走回buffet桌去進行補給。食物比男人有趣太多了。

  「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

  她半轉的身子定住了,眉頭也皺起來。

  他在說什麼啊?怎麼突然跑出這樣一句?而這一句話,又怎麼……聽起來有點熟悉?

  她轉回身來,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心裡則在轉啊轉--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說得真好耶!她舉雙手贊同--但他幹嘛沒事冒出這一句?掉書袋也不是這麼掉的吧?

  喃,是尼采的名言嗎?不對;梭羅有點反社會,可能是他說的……

  「妳是真不記得了。」他搖頭,仍帶著那種溫和如春風的微笑,高三全校辯論大賽,主題是『人生有目的嗎?』妳狠狠打敗我這個辯論社社長,卻又拒絕入社,記得嗎?」

  「喔,是你。」

  她指著他,人是有模糊的印象了,但……呃……名字還是記不起來。

  「淵平。」

  他微笑加深,甚至含著打趣的意味,明顯地知道她在回憶之路上仍是個路癡。

  「淵平。」

  她合作地點頭。原來那是她自己的話嘛!難怪聽起來有點熟。好佩服自己,隨口說說都像世界名言,還讓人記得這麼清楚。

  不對--

  「你不會是一直記恨到現在吧?」

  他嘴角弧度不變,但她開始懷疑他是在忍笑。

  「不,我當然是服輸了,不然也不會三顧茅廬邀妳入社。」

  她一揮手,「什麼茅廬啊!你沒事就跑到我們班上來,害我被死黨煩了好久,以為我終於開竅了,這能怪我避貴社而遠之嗎?」

  「開竅?」他有禮地詢問:「那妳開了嗎?」

  她眨眨眼。咦!什麼意思?那麼溫文的微笑、平靜的口氣,怎麼出口的是這麼……詭異的話?

  他不可能是在跟她調情吧?怎麼也看不出來啊。

  那一定是取笑了。她不懷好意地也邪笑了一下。要拌嘴她最行了,以前她能打敗他,現在難道會輸?

  「淵先生,別說是七竅了,我全身上下沒一竅能讓男人通的,大概天生殘疾啦!」

  他臉色不變,連眼也不眨,硬是把她這帶色的話給接下來了。

  「這樣的妳都能讓人歎服的話,哪天如果頓悟了,一定很不得了。」

  喔,以讚美回應譏諷?還不帶任何顏色?果然高明!

  「謝謝,不過聽說人快死的時候,就會豁然開朗,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嘛!所以我還是慢慢等的好,最好等到百年大壽,再來頓悟開竅也不遲。」

  她連孔老夫子的話都照樣扭曲,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他終於笑出聲來,嘴角非常迷人,她看得卻皺起眉。

  這個男人果然不大標準。自己辨識人的能力什麼時候變差了?

  他明明是世故、矯柔造作、一百句話中勉強有幾個字是真心的、商場上圓滑如蛇的那類人種之一,不是嗎?

  放眼廳內數十個男人,哪個不是這樣?成功就有成功的代價,通常代價是不可能再忠於自我。

  聽青艷說,這是成功中小企業獎的年度聚會,而且這票人比在大公司裡居高職的人更拚命,也更可怕--其實青艷的用詞是更高明--因為他們都不願聽命於人,非要自己當老闆。

  當老闆就高明嗎?恣然從來沒這種野心。當老闆是要發號施令、還是要賺更多錢?這兩者她都興趣缺缺。

  這個淵平,當然也是那種一心想往上爬,而且非要爬到別人頭上的人了。但他笑得真心而爽朗,讓她很是意外。

  「妳一點也沒有變。」他輕聲說。

  她不知道他以前怎麼樣,現在又是什麼樣,所以沒辦法響應一聲:你也是。她聳聳肩,算是不置可否。沒變總比變差好。

  「妳現在在做什麼呢?」他問。

  「我今晚只是代替同事來充人數的,我白天替公司做文件的翻譯。」

  他偏頭看她,「我記得妳說過,想當無業遊民。」不帶一絲嘲笑意味。

  「差不多啦!我很少進公司,都是在家裡做翻譯--或外面隨便什麼地方,年少無知的時候,以為喝西北風也沒關係,現在當然是向現實低頭啦!」

  她說得一臉可憐,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我相信妳不會做任何妳不想做的事。」他卻沒被她誇張的口吻唬過去。

  她這麼容易被看透嗎?奇了,他又不認識她,卻說得如此篤定。

  「那你是做什麼的?」有點好奇了。

  「我開學校。」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間很小的實驗學校,類似森林小學或夏山學校,但因為在市區中央,沒山也沒海,只有菜園和花圃,所以稱作『菜花學校』。」

  菜花學校?恣然眼睛瞪得好大。有這種好玩的東西?她怎麼都沒聽過?

  也難怪,她沉迷於文學和翻譯工作,每天除了看網上的英文報以外,連收音機都不開的,電視呢……沒有。她也許是台灣屈指可數的無TV族之一。

  但她在屋頂上有塊小花圃和小菜園--怎麼這麼巧?

  「你自己開的?」

  「我和幾位朋友合夥的,因為很小,也很節儉,所以不需要很大的投資。」

  她發現自己往他挪近了一步。「你有幾個學生?什麼樣的學生?」

  「我們現在有三十五名學生,從五歲到十八歲都收,學費也很低,但是實驗性質很濃,所以並沒有擠破頭的現象。」

  聽他的口吻,似乎也不希望有太多學生排隊加入。

  「什麼樣的實驗性質?你都教些什麼?」

  「很難用說的。妳想來看看嗎?」

  她意外地眨眨眼,「你開放參觀嗎?我並沒有什麼甥啊侄啊的可以幫你廣告……」

  他搖頭。「我不需要廣告,只是歡迎妳來看看。」

  「你不缺師資吧?」

  他又起了笑容。她那種對任何推銷企圖高度過敏的反應,他似乎不以為忤。

  「我不缺。」

  「那……好吧。」

  她是真的非常好奇,但從不打擾別人、淡泊無慾的日子過久了,還真難打破慣性。

  他遞上一張名片。「隨時歡迎,我們二十四小時都開門。」

  她又傻了,楞楞瞧著手中的名片。

  菜花學校--可以作夢的地方

  淵平  夢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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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真的是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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