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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唐婧 女人茫茫然坐起身,撫著發疼的額頭、蹙著眉心望向在水中捉魚的阿籬,神情滿是困惑。 「看什麼看?快來幫忙呀!」阿籬對她發號施令,像領軍殺敵的主帥。 「怎麼幫?」女人嗓音軟軟,有些茫然失措。 「脫下羅裙撈魚!」阿籬速速決定,「這樣才可以多撈幾條,也才夠咱們倆吃飽。」 「脫?!」女人吞吞口水,「撈?吃?」女人一字一問,滿臉困擾不安。 「你是被我打傻了是吧?」阿籬惱火,「咱們都是女人,你怕啥?這裡又沒旁人,就算脫光了也沒人要看,現在最要緊的是魚,是填飽肚子,是爭取時間,明白了嗎?」 不多時,在阿籬主帥命令指揮下,兩個少女總算完成了捕魚大任,接著生火,那不知名的少女雖然頭上一個大包,雖然披頭散髮,雖然衣服扯爛沒了底裙,雖然無盤無筷用雙手吃魚,她卻有本事吃得很秀氣,細嚼慢咽,不像阿籬,還能用魚刺剔牙掏耳朵呢,看來,少女出身不俗,非富即貴。 阿籬目中泛著見著銅錢似的亮芒,小白菜呀運勢高,撿貴人呀賺元寶,她心底開始撥起算盤,估算眼前救的這條小命該值多少銀兩? 「慢慢吃,當心魚刺。」阿籬對著財神爺笑得和藹。 「謝謝!」少女領首,「你真是個好人!」 「是呀!」阿籬陪著笑,「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就是心腸太好,」她繼續笑,「我叫阿籬,你呢?住在什麼地方?怎麼會摔到水裡?」 「我……」少女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再度恢復原先的一臉茫然無措,像個擔心做錯事情的孩子,「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阿籬尖叫,拋下魚骨頭,「是不知道怎麼摔到水裡?還是不知道住在哪裡?還……」向來口才流利的阿籬難得結巴,「還是不知道自己叫什麼?」 少女搖頭,一搖再搖,搖了三次,囁嚅著,「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阿籬尖叫,收起笑容,收回拿到酬謝賞銀的念頭,將一條還沒吃過的魚用布包妥,收拾收拾東西,準備閃人。 「阿籬……你要走了?」見阿籬將魚骨頭理了理,扛上綠竹杖,拍拍腳底板,少女怯生生問。 「你還不笨嘛!」阿籬哼了聲,跳上前方大石抖抖袖子,讓少女看著自個兒的背影。 「那……我呢?」少女期期艾艾。 「你?!」阿籬轉回頭,「這是你自個兒的問題,幹嗎問我?」 「可我……」少女一臉為難,「我的頭一直發疼,什麼都想不起來,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坐好想,」阿籬無動於衷冷言道,「總會想出來的。」 「那倒是,」少女端坐了身子,望向阿籬的目光有著期待,「等我想出來了,我就能知道該上哪兒去,是吧?謝謝你,阿籬,你真是個好人,還有,謝謝你的魚。」 「魚不是我的,是溪裡的,」阿籬悶著聲音,垂首看看腳指頭,「別謝我,你也出了一份力。」是呀!若不是她頭上傷口的血水,魚兒肯定不會上門。 「你走吧!阿籬,」少女乖乖坐好,甜甜笑說,「我會努力一直想、一直想的,還有,我想,如果我還有親人,那麼一定會有人來找我,我只要等在這,就能想起一切或等到他們,雖然我什麼都記不起,但我相信自己能辦到。」 阿籬傻眼,真沒見過如此逆來順受的蠢丫頭! 相信自己就能辦到?!這是什麼鬼話? 天色將黑,這一帶日夜溫差極大,若真守在溪邊,她又衣不蔽體,屆時若真讓人尋著,也成了凍屍一具,還想個屁?尋個啥? 凍死還算好的,若是遇上了夜裡出來覓食的野獸,那麼丫頭將連全屍都不保。 「別想了,跟我走吧!」阿籬扔下話,轉回頭繼續前進。 「為什麼?可……」少女不明瞭阿籬為何改變主意,可又忍不住鬆了口氣,方才說要留在溪旁實是不得已的決定,她什麼都想不起來,腦中一片空白,著實怕極了一個人獨處。 阿籬沒回話,少女不再多問,急急躍起身朝向阿籬離去的方向疾行,石頭雖圓滑難行,少女的腳步卻很輕盈。 及至與阿籬同行,阿籬突然沒頭沒腦開了口。 「你就叫亞亞吧!」 「亞亞?!」少女不懂,「為什麼?」 阿籬聳聳肩,「總不能沒名沒姓地老喊你喂吧,你昏迷不醒時,口中一直念著什麼、什麼亞的,這個字肯定與你的過去有些關聯,多聽聽這個字,也許你能盡快想起自己的事情。」 「亞亞?」少女柔柔輕喃,臉龐莫名泛紅,心底生暖,她軟軟笑說:「我喜歡這個名字,」她看向阿籬滿眼感激,「阿籬,你真的好好!」 「別感激得太早,我不是好人。」阿籬淡淡瞥她一眼,「你要跟著我,若想填飽肚子,要靠自個兒的本事。」 亞亞想起和阿籬在溪畔奮力捉魚的一幕,用力點點頭,「我明白了,我一定會努力,不會麻煩你的。」 兩人在罩著霞光的曠野裡行走了一陣子,終於見著一幢殘破的小木屋。 「阿籬,你一個人住嗎?」亞亞滿心好奇。 「不!」阿籬搖搖頭瞥向小屋,「還有我後娘。」 「後娘?」 阿籬看了少女一眼,「聽口音你該是道地中原人吧,卻不知是何緣故會千里迢迢來到這異族番邦?」 「中原?」亞亞皺皺眉,腦中又是一陣疼,「異族番邦?」 「是呀!」阿籬轉回視線,「別費勁兒想了,該想起的時候自會想起的,」阿籬哼了聲,「像我,若是不願傷腦筋的事情,我可從不讓它爬入腦袋裡,」她望著小屋。 「我爹娘都是中原人,三歲前我們一家三口是住在中原,三歲那年,我娘突染惡疾掛了,」阿籬聳聳肩,年代久遠,她對親娘印象殘留不多,「我爹一方面因為傷心,一方面有個好友極力鼓吹他合夥至外地經商,最後爹帶了我沿著絲路一路西行,過酒泉、經敦煌,黃沙漫漫,咱們輾轉遷徙過好幾處城鎮國家、見識過各類不同的種族。」 「真有意思。」亞亞眼中滿是嚮往。 阿籬白了她一眼,「如果你發現你在同一個地方老是待不過三個月,連個好朋友也交不到時,你會發現那種日子一點兒意思也沒有,最後,我們終於在塔善國落了腳,爹娶了個當地女子,也就是我後娘,後來爹因故和他那好朋友鬧翻,那壞傢伙心一橫騙走他所有錢財,爹由富甲一方乍然變為一貧如洗,怒急攻心,一病不起,嗚呼哀哉。」 亞亞不敢出聲,雖自阿籬語氣中聽不出傷心,可她卻明白那是因為阿籬掩飾得好。 「所以……」亞亞悄悄問,「所以自此之後,都是你後娘在照顧你?」 「別傻了,」阿籬哼了聲,「我和她一無血緣關係,二無種族關聯,才相處不過幾年,她憑什麼要養我?我爹才死不久,債主們上門拆房子,她便將我賣入了妓寮。」 亞亞睜大眼。 阿籬卻笑了,「幸好這些番子審美觀點與咱們中原人不同,加上那年我才十二,瘦不拉幾的矮冬瓜,來院裡消費的大爺們對我絲毫沒有興趣,沒法子,鴇母也只能讓我打雜端水盆,在埋頭過了三年的日子,我年紀愈來愈大,愈來愈受不了院裡頭整日嗯嗯啊啊噁心的淫聲穢語,有一天我下定決心,偷了鴇母的銀子逃了出來。」 「後來……」亞亞聽得傻了。 「後來?」阿籬聳聳肩,「我回到家裡,發現後娘病了,她一個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屋子裡,我本想袖手不理的,但想了想,鴇母為了我偷她錢的事情,肯定會找上門尋後娘穢氣,她又動不了,只怕會讓人亂棍打死,咬咬牙將她背了出來,找了半天,最後運氣不錯,竟在這無人的曠野找到了這間破房子住下。」 「是你自個兒方才說一無血緣關係,二無種族關聯的,」亞亞忍不住想搖頭,這阿籬,口口聲聲說自個兒不是好人,可真實裡,卻是個一等一軟心腸的女孩,「她那麼壞將你賣到妓寮,這會兒你竟還願意養她?」 「那不同,」阿籬搖搖頭,「她病著,我身體強健,不在乎多養個人。」 這會兒亞亞才明白方才阿籬留下一條魚不肯吃的原因,兩個女孩兒踱進屋裡,屋裡僅一間房,吃喝拉撒都擠在一處,小屋內,又黑又爛,牆上沒窗卻可感受到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風,雖能聊避風雨,但若真要下起大雨,肯定會是屋外大雨驟狂,屋內小雨闌珊。 角落裡一處茅草堆成的臥鋪上,躺著一個青白著臉孔的女人,若有似無地喘息昏睡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