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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綠痕    


  他眉心深鎖,「為何?」

  「因為,你會提得起放得下。」

  豁然開朗的感覺,在他的心頭點蕩成一圈一圈的漣漪。原來,她兜這麼大的圈,真正想對他說的就只是這句話。

  現下的他,有點明白自己為何會覺得她看上去有些順眼了,因她與浩瀚實在是很像。不同的是,浩瀚事事都擱在心裡不會說出口,總是做了再說,即使遭人誤會也無所謂,她卻不然,她會直接說出口,即使要用拐彎抹角也無妨。

  「妳有眼光。」過了許久後,他拋給她一記媚眼。

  「我也這麼認為。」她一臉得意。

  孔雀在她起身欲走時一手握住她。

  「妳錯過了什麼?」

  無邪愕然了一會,在沒辦法迴避他眼瞳的狀況下,她只好吐實。

  「人生。」

  「只消吩咐幾句,不管妳有何心願,我相信會有很多人都願為妳完成心願。」他不相信她連人生都無法擁有,心善又愛笑的她,應當是能夠得到很多很多的,或許只要她開口要求,她就能達成她想要的,無論她要的是什麼。

  然而,她卻問得很無奈。

  「你認為人生是他人能給的嗎?」

  他被她問住了。

  在這個問題前,他是比任何人都還來得要有心得,但那卻是一種必須用血淚來換的心情。

  這世上,萬般不由人,若每個人都可藉由他人來完成自己的人生,可讓他人來實現心願,那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不由人的事了。

  就像夜色想要的人生,他到現在還不知能怎麼給她,又或許,他根本從來就沒弄清楚過夜色想要的是什麼。

  這些年來,他一味的給,夜色從來不受,而他不願給的,卻不得不拱手讓出。

  有時他也會問自己,他究竟夏夜色什麼?

  她的容貌?比夜色貌美之人太多了,或者,他愛的是她那無與倫比的武藝?而他所追求的,也只是武藝上的一種癡狂而已,就如同他待馬秋堂一樣?不是這樣的,一定還有別的……一定還有別的……他不可能連愛上她什麼都不知道。

  自天宮與夜色一戰後,他一直很想找個可以讓自己認輸的借口,可找到後來,他卻不堪的發現,觸目可及的一切都可是嫁罪的借口,也都可是她拒絕接受他的理由。論姿質論相貌,風破曉都不過爾爾,或許還及不上他,可這又如何?這並沒有讓他感到安慰點,因他知道,他只是不願承認在夜色心中風破曉比什麼都重要而已。

  他沒有想過,他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一個人的狼狽,或許還可忍受,但眾人眼裡盛著的同情,就像千根針日夜紮在他的心坎上。

  到頭來,他已分不清究竟是情字困住了他,還是他讓情字把自己困在裡頭。

  出兵西域時,他真存心想死嗎?他記不太清楚,被腐蝕過的心房就像麻痺了般,而那時的他也什麼都不願想,他只是急著想要找個發洩的出口,想著也許在筋疲力盡後,他就不會覺得這麼辛苦了,而他也不會認為,每一日在睜開眼時,要將空氣吸進肺裡,是這麼的困難……

  就在那時,馬秋堂給了他一個機會。

  任他沉湎於過去中的無邪,將籃中未施放的小舟交至他的手上,並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頭。

  「這些,給你。」

  粉紅與淡綠的紙折小舟,靜立在他的掌心裡,他看著無邪身後的黃裙愈拖愈遠了,而常出現在她臉上的笑意也離他愈來愈遠,很奇怪的,他有種想要比較的衝動。

  相識多年,夜色從不笑,無邪卻總是以笑待人;夜色愛穿紅色的衣裳,就像是期盼黎明來到的顏色;無邪則總是一身的黃衣黃裙,像座昏黃的燈,躲在黑暗中獨自燃燒。

  像盞燈的她,照亮了什麼人了嗎?或許就算她連自己的前路都照不清,他想。她還是一樣會笑得很開心吧?

  他蹲在溪邊拿起掌心中的兩隻小舟,輕放在水面上後,看它逐流遠去,一如他當初背對著夜色離去的時候,親自斬斷所有的退路,逼自己心死。

  紅塵夢堪多,一切不過是情海翻細浪,何苦?

  提得起放得下……她說得可真容易。只是那個愛笑的女子可知道,還忘的代價,永遠都所費昂貴,甚至,非得要賠上性命才肯醒悟?

  不過她的確知道,愛情,就像紙摺的小舟。

  一旦將手鬆開,它就永不再回來。

  ☆ ☆ ☆ ☆ ☆ ☆ ☆ ☆ ☆ ☆ ☆ ☆ ☆ ☆

  當官當了七、八年,大風大浪也自認見識得夠多了,他這武將還身兼四域將軍的發言人,在朝中哪個難纏的對手沒過過、哪件棘手的聖差沒辦過?其實昏君和佞臣那一套他應該也很行的,只是浩瀚並非昏君,所以目前他還沒有機會可試試當佞臣的滋味。

  只可惜,好漢不能提當年勇……早知道以往有機會就去練練佞臣那一套了,說不定現下就能派上用場。

  都怪以往他被慣壞了,老以為女人只分兩種,不是那種哄幾句話就可打發,或是痛痛快快互打一場,戰敗稱降就解決一切,反正女人嘛,不就是那回事?可是現在他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女人,專會用甜蜜蜜的笑臉,叫你去做會被砍人頭的事。

  就像這種事。

  「妳說什麼?」面部表情極力保持著優雅的孔雀,很努力地將腹內愈燒愈旺的怒火壓下。

  無邪說得好簡單,「我想上去外頭逛逛,你陪我去。」

  「我可送妳去與陛下聚聚。」他將臉一板。想家是嗎?他就送她回陛下那,他也正好順道脫離她的魔掌,再好不過,她開心,他也開心,皆大歡喜。

  「我才不要去見他,他悶死人了。」她大大地搖首,讓孔雀愈看愈不痛快。

  難道住在墓裡的她就不悶嗎?

  「不去找陛下,妳想上哪?逛京城?」他兩腳在她面前站定,等著看她有什麼花招可以耍。

  「迷陀域。」她的眼睛頓時變得亮晶晶的。

  提及迷陀域三字,孔雀的表情微微變了。

  「不成。」

  「為何?」她納悶地看著他像是想要掩飾什麼的樣子。

  「妳是帝國的皇后。」他很快即振作,端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無邪非但不把他的警告當一回事,還賞給他一副你想太多的表情。

  「那又如何?」天天都提醒她,她乾脆在額上刻上皇后兩字算了。

  「妳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妳不能去那。」孔雀忽然有種想要將她捉起來,再狠狠搖一搖的衝動。

  什麼叫那又如何?

  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域?迷陀域之所以稱作四不管地帶,就因那兒沒有法,無論是人子與神子被逐出的罪人們,全都流遵在此,在那兒,要三教九流有三教九流,要臥虎藏龍有臥虎藏龍,那裡還有個帝國前第一武將!

  她呢?她是什麼身份?她時常不記得那便罷了,但他這個臣子可無法替她忘掉半分,她這千金之軀要是出了一丁點的小岔子,他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你在命令我?」無邪盯著他認真起來顯得有點恐怖的臉龐。

  「我是在與妳商量。」他面上還是一派溫文有禮,其實他是只差沒齜牙咧嘴了。

  「我要去。」開始耍任性。

  見她又用那張無辜到極點的小臉要任性,這回孔雀的面色就直接變得鐵青,而一旁的北斗和南鬥,則是撇過臉去裝作沒看到。

  「無論你許不許,我都會去迷陀域。」皇后娘娘再次頒布懿旨。

  他瞇眼冷問:「妳去那做什麼?」

  「北斗、南鬥,去準備一下。」將孔雀視為無物的她,轉身朝另兩人彈指。

  「都給我站住不許動!」他用力一喝,某兩人的腳跟被迫定在原地生根不許動彈。

  再次遭他嗓門嚇著的無邪,一雙大眼真寫滿了慌張,孔雀見了,沒好氣地抹抹臉,走至她的面前壓下脾氣對她說。

  「這事妳最好是同陛下商量過後再說。」

  「他會答應的。」她拍拍地撫著手臂,一點都不擔心這點。

  「妳怎知道?」

  「因我比你還瞭解他。」這回她乾脆做得更絕,「北斗,這事你去問一下你的陛下,若有必要,就連聖旨也順道拿來。」

  「是。」

  孔雀並沒有再攔著北斗,他只是以一種納悶的目光直盯著這個已經在地底待了大半輩子的女人。

  他想不出,不願離開這兒的她,為何忽有那個雅興外出一遊?且還指名要他作陪?現下的他,急著去辦他自個兒的私事,他哪有閒情陪她去遊山玩水?

  「你真忍心不成全我?」黑壓壓的面容一點都不可口美觀,無邪硬著頭皮問向此刻心情似已糟到一個程度的他。

  他狠目微瞇,「當然忍心。」

  迷濛的水氣霎時漫進了她的眼眶,一旁的南斗見了,隨即慌了手腳,連忙上前低聲安慰她。

  額上青筋直跳的孔雀,實在很想找個替死鬼狠狠揍他一頓以發洩此刻過多的心火,不知怎地,打他來這地底後,他就覺得自己愈來愈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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