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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黎妙瑜    


  「當然好,就怕你捨不得!」鄭國詩立刻開玩笑地

  「鄭董愛說笑!自己家裡種的葡萄,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鄉下土產,就怕你們嫌棄,我哪會捨不得……」黃嫂嘴裡說著,立刻準備采葡萄專用的簍子和剪子,戴起袖套,喊女兒出來幫忙采葡萄。

  「我看你還是繼續忙你的事情,葡萄我們自己采,讓我們體驗一下采葡萄的樂趣吧!」織香裝著體諒的聲調說。

  「采葡萄其實是很辛苦的工作,哪有什麼樂趣……」黃嫂趕緊解釋。

  「就讓她們三個去採吧!她們沒采過葡萄,一定覺得很好玩。」鄭國詩忙著幫腔。

  「我怕你們把漂亮的衣服弄髒了……」黃嫂細心地陪笑。

  「有什麼關係,衣服穿出門,就算沒髒,回家也要洗呼!」織香說著,主動接過黃嫂的剪子和簍子,把那頂金鳳蝴蝶的帽子戴上,領著薇亞和麥玉霞,興致高昂地走進葡萄園。

  鄭國詩留在原處,繼續和黃嫂核對帳目。薇亞和麥玉霞抬著婁子,跟隨織香鎖入葡萄園裡。織香看見那棚架上,一串串美麗熟透的葡萄垂掛在眼前,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東采一串、西采一串,高跟鞋走過松土,踩得地上一個坑一個洞的。偶爾,除了停下來揮手趕蜜蜂之外,她手中的利剪興奮得幾乎停不住。薇亞和母親一樣,笑聲連連,完全沉浸在免費采葡萄的快樂中。麥玉霞卻只是幫忙抬婁子,她對采葡萄這件事,似乎並不覺得有趣,但是織香和薇亞同她笑時,她還是陪著她們笑。

  沒多久,織香已經剪滿了一大簍的葡萄,但是她意猶未盡,繼續采第二簍,採完了第二簍,雖然覺得手酸、肩膀有點麻,但是欲罷不能,勉強再采第三簍,採到一半時,織香受不了臂酸,就換薇亞接手,一直到第三簍也裝滿了,母女倆才肯停手。

  滿滿三大簍的葡萄,擺在黃嫂家的騎樓下,讓人垂涎欲滴,引得黃嫂家附近一群淘氣小孩,紛紛湊過來,好奇嘴饞地張望,黃嫂出聲斥喝,趕得其它小孩哄然散去,只剩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還賴著不肯走。小男孩長得方頭山額,眼窩深深的,鼻孔掛著膿涕,嘴角倘著涎,滿身髒垢,他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伺機要靠近葡萄,每挪進一小步,他就先假裝站在原地不動,過了一會兒,看沒人罵他,才又移動腳步,偷偷再跨前一步。

  織香三人坐在騎樓下休息,那小男孩像日影一樣,慢慢移到了她們面前,然後站住不動,把一雙好奇的眼睛,輪流盯住她們的臉,瞧了好半天。

  「好髒的小孩!」薇亞忍不住低聲說,她看那小男孩用手指挖著鼻孔,不但弄得滿臉鼻涕,指甲裡也儘是黑垢,讓人覺得有點噁心。

  「不知道是不是智障小孩!」織香發覺小男孩死盯著她,只好無奈地把臉轉開。

  小男孩的眼神,像一隻無知的小動物,眨也不眨地呆望著她們,她們不知道那小男孩的意圖,只好假裝沒看見他的存在,故意把視線移開,若無其事地交談著。好一會兒之後,那小男孩又移了一下腳步,然後停下來看大家沒理他,於是悄悄又移動了一下……。最後終於到了葡萄簍旁邊,小男孩突然摘下一顆葡萄,敏捷地塞進嘴巴裡,然後又摘了幾顆藏在口袋裡。織香、薇亞和麥玉霞都看見了小男孩的行為,她們對那小男孩的詭異舉動,感到有些厭惡和無奈,但也只是冷漠地把臉轉開,故意假裝沒看見。小男孩看沒人罵他,於是繼續大膽地摘葡萄……

  那小男孩眼看著詭計得逞,最後拿了一大串葡萄正要走開,黃嫂突然衝過來,氣憤地搶回葡萄,打了小男孩幾下,把他衣服口袋裡的葡萄全翻出來,連小男孩嘴裡合著的那顆,也硬生生把它擔出來。黃嫂嚴厲斥罵那小孩:「髒鬼!你摸過的東西誰敢吃?快滾回家去!」小男孩不肯走,黃嫂推他,小男孩卻賴在地上哭泣,氣得黃嫂只好把那小男孩摸過的那些葡萄,丟到餵豬的餾桶裡。

  黃嫂進屋裡去時,織香、薇亞對那小男孩的哭聲充耳不聞,麥玉霞卻突然站起身來,她走到簍邊摘了一小串葡萄,放在小男孩的手掌心裡。小男孩得了那串葡萄就不哭了,麥玉霞催促他快走,小男孩怕黃嫂又來搶回葡萄,聽麥玉霞的話,趕緊回家去了。麥玉霞哄走小男孩後,若無其事地坐回剛才的椅子上,織香和薇亞對它的行為,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她們只是覺得,把那討厭的小鬼哄走也好,省得大家看了心煩。

  傍晚,同台中的路上,織香只擔心著車後行李箱那些新摘的葡萄,會不會因為車子的顛皺震動而爛掉?鄭國詩卻突然若有所思地說:「薇亞,今天的事情你都睜亮眼睛著清楚了?將來你要嫁入,千萬記住,絕對不能嫁給客家人,客家媳婦多操勞,你願意嫁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一輩子做牛做馬,當個黃臉婆嗎?別傻了!」

  金薇亞終於有機會和麥玉霞談談內心的苦悶。母親陪鄭國詩出差,三天後才會回來,金薇亞於是約了麥玉霞來家裡共進晚餐。

  秋日黃昏的雲空,城市高樓上,一枚紅橙橙的夕陽,像盞幽思懷古的大燈籠,斜照著廚房的窗口。金薇亞穿著炊事裙,在流理台前,正料理一道微波爐食物---醬汁雞腿。麥玉霞優閒地坐在餐桌前,一邊觀賞金薇亞的烹飪廚藝,一邊傾聽她的心事。

  「這件事之所以會搞成這樣,都怪我太天真了!本來就不應該讓我媽介入,我發覺,任何事情只要被我媽插手一管,總會變得更複雜、更難收拾。說真的,我不怪千鐘,千鐘的個性我瞭解,他不是那種應變能力很強的男人,萬一他真的和我媽見面,一定會受到嚴重的傷害,所以千鍾暫時不和我媽見面,這個決定也許是對的。這陣子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仔細想過,我終於想通了!你聽過薑是老的辣這句話嗎?我媽其實不是真心想成全我跟千鐘,她只是用了一招欲擒故縱的詭計,你懂嗎?沒錯!她很高明,表面上我是敗給她了,可是我相信我跟千鐘的感情,我們會度過這場危機的,我想時間會證明一切……」金薇亞的態度異常平靜。

  「你有沒有聽過當局者迷這句話?」麥玉霞溫婉的語氣裡,有股耐人尋味的深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外人當然很難理解我和千鍾之間的感情,但是無論將來的結局如何,找想我只能告訴你---我不後悔,真的不後悔!」金薇亞突然轉身面對著麥玉霞說話,她把腰脊用力頂住流理台,說話的語氣有點激動,當她用殉道者的淒美聲調說話時,似乎連她自己也受到了深深的感動——感動自己對於愛情的無怨無侮!

  麥玉霞靜默不語,只是眼神認真地凝望著金薇亞,兩人對望了幾秒鐘,麥玉竇的唇角忽然出現一抹淡淡的笑意。金薇亞轉身將雞腿放進微波爐裡,然後開始在水槽裡沖洗芥蘭與香菇,旁邊瓦斯爐上正燉著一鍋牛肉,流理台上還有一隻準備清蒸的鏞魚。

  金薇亞把洗淨的鮮香菇,撈到玷板上切絲,切著切著,她忽然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不像嘴裡說時那麼肯定:心裡有一股隱約模糊的不確定感,像潛伏在平靜湖面下的暗流,悄悄侵襲過來,她其實想抗拒內心那股暗潮,卻還忍不住無奈地說:「其實,曾經愛過就是一種收穫,不是嗎?」

  「也許吧!在感情的世界裡,每個人所追求的層次都不同。」麥玉霞認真思考著金薇亞的話,並且露出諒解的微笑。金薇亞很想假裝灑脫地對麥玉霞聳肩一笑,不料因為失手掉落了幾顆香菇,在她彎腰撿回地上的香菇之前,卻來不及響應麥玉霞什麼……

  門鈴忽然響起,麥玉霞起身代替金薇亞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西裝革履,中等身材,面色有點蠟黃,頭髮卻染得漆黑的中年男人,麥玉霞認得他是金薇亞的父親……金逸儒。幾年前,麥玉霞曾經陪金薇亞回台北探望生病的爺爺,那時她見過金逸儒。

  金逸儒穿著一身汗縐了的白襯衫,打著花領帶,臉上有股疲倦味,也許是因為開車過久的緣故---風塵僕僕的趕路容易使人疲憊眼花,當他驚然看見麥玉霞來開門,心中不免駭然驚愕,以為幾年不見,女兒的容貌竟然改變如此大,讓他感到好陌生!一會兒神智清醒過來,才想起了麥玉霞是薇亞的高中同學,依稀之中,他記得麥玉霞臉上那善解人意的笑容。

  「薇亞在家嗎?」金逸儒說話的語氣,就像偶然來訪的客人,帶著澀澀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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