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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黎妙瑜    


  織香說了半天,看女兒毫無反應,只是窩在沙發裡,低頭搓弄著手中的棒針,正在織一件幾年前沒織完的毛衣。依照女兒往常的個性,最愛頂嘴,每回聽見她說什麼,總要努力抗辯:「媽,你不瞭解……,其實事情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諸如此類的話。這幾天,織香看女兒連頂嘴的意圖都沒有,只是在那兒拚命織弄毛衣,看她樣子,似乎忘了當初的針法,因此不停地折拆織織、織織拆拆,浪費時間卻毫無進展。

  「織不出來就算了,要什麼式樣的毛衣,去百貨公司的專櫃裡挑一件,不是省事多了!」織香故意說。

  「自己親手織的,跟買來的意義不同!」薇亞終於輕聲開口。

  「反正現在天氣還熱,織毛衣做什麼?」織香只想引女兒說話,試探它的反應。

  「等冬天才要織,那就來不及了……」薇亞喃喃自語,把一團毛線扯得更用力。

  那個禮拜有個假日,織香悠惠女兒打電話給麥玉霞,邀請她來家裡。薇亞以為母親又要陪鄭國詩出國了,每次母親陪鄭國詩出差,總會建議她邀請麥玉霞來家裡住幾天。薇亞也正想找麥玉霞說說心裡的話,這些日子來,她有苦難言,都快悶出病了,她打電話給麥玉霞,麥玉霞很快就趕來。奇怪的是,麥玉霞剛到,鄭國詩也來了!

  薇亞把麥玉霞帶到自己的臥室裡,關起門來,兩個女孩兒窩在窗邊的沙發上,薇亞一雙失魂暗淡的眼睛揪著麥玉霞,正想說句知心話,告訴麥玉霞,她之所以今天會和千鍾落人這場僵局,都是母親一手造成的……話都還沒說出口,就聽見母親來敲門:

  「薇亞,你們兩個準備一下,鄭叔叔說待會兒帶我們去卓蘭玩。」

  「我不想去,你陪鄭先生去就好了。」薇亞開門拒絕母親的提議,它的語氣很堅定。

  織香聽了也不氣惱,她只是悄悄把暗示的眼神向麥玉霞望去,麥玉霞立刻會意,趕緊幫腔:「薇亞,出去散散心吧!」

  「你想去嗎?」薇亞轉身疑惑地看著麥玉霞。

  「應該是吧!今天天氣這麼好,偶爾換個心情,離開市區,到郊外透透氣也很不錯……」麥玉霞溫婉地說。「那好吧!既然你想去,我們就跟他們一起去了。」薇亞語氣相當無奈。

  「對嘛!今天碰巧鄭叔叔說要去卓蘭著貨,他公司裡有一批貨,最近包給卓蘭的小工廠代工,他想去巡察進度,我就說我們跟他去卓蘭玩,他去看貨,我們看風景,兩全其美。你們兩個趕快準備一下,下午陽光強,多擦點防曬乳液,待會兒就出發了……匕織香說完話,滿意地回寢室化妝更衣。

  鄭國詩等在客廳裡,獨自坐在沙發上著報紙。薇亞在房間裡換衣服,麥玉霞也來到客廳,和鄭國詩一超看報紙,他們兩個各自盤據著一張沙發,既不交談,眼神也從不互看。麥玉霞打從少女時代開始,認識了金薇亞,也同時知道了鄭國詩,十年來,她見過鄭國詩無數次,鄭國詩也同樣看熟了麥玉霞,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兩人之間,從來沒有正式交談過任何一句話,即使他們常常必須像現在這樣---一起坐在客廳裡,共同分享一份報紙……

  當麥玉霞與鄭國詩兩個,幾乎連報紙的分類廣告都看完了之後,金薇亞母女才終於打扮好,準備要出門。織香今天似乎特別快樂,臨出門前,她找出了三頂漂亮的草帽,帽上裝飾著醒目的蝴蝶結,織香先挑了一朵金鳳蝴蝶,配她自己挪身茶色亮金的絲質套裝。然後她把紫蝴蝶給了薇亞,搭配薇亞的紫色紗質碎花裙,蝦後哪頂綠瑚埃,日好和麥玉霞的淡綠棉質背心裙相映襯。

  大約下午雨點左右,織香、薇亞和麥玉霞,坐在鄭國詩舒適豪華的轎車裡,吹著冷氣,外頭世界儘管烈日灼熱、路況不平,卻絲毫影響不到車內的她們。薇亞和麥玉霞坐在後座,各自據著一扇車窗,呆望著窗外,不知是想心事,還是看風景?織香和鄭國詩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閒話,鄭國詩不是那種擅長調笑的男人,因此他的話題通常離不開公司的業務狀況和報紙上的新聞時事。

  卓蘭的鄉村,景色秀麗樸雅,遠處是層峰相疊,翠墨潑染的群山,近處是一畦接一畦,農人辛勤墾植的美麗果園。熟透的軟枝楊桃,在空氣中散發著誘人的甜味,一串串紫水晶般的葡萄,垂掛在綠色棚架上,吸收日光的照耀,農家屋舍旁所種植的絲瓜,像玉一樣鮮翠可愛

  「借問在座有沒有客家人?」鄭國詩忽然語氣詭異地問,這句話當然是要問麥玉霞,只是麥玉霞一時竟領會不過來。

  「鄭先生在問你話!」薇亞扯了麥玉霞的衣袖。

  「間我什麼?」麥玉霞從發呆裡忽然回過神來,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問你會不會議客家話,待會要請你當翻譯員。」薇亞故意逗麥玉霞。

  「不行!我不會……」麥玉霞信以為真,急著推拒.

  「既然如此,那我要鄭重宣佈一件消息---我們現在已經進入豬舍,請大家待會兒下車走路要小心,別踩到豬糞了!」鄭國詩說完話,自己先乾笑兩聲,織香和薇亞也忍不住笑了,就麥玉霞一個人,呆頭楞腦,不仰聽不懂鄭國詩的俏皮話,竟然還信以為真.

  「為什麼我們要去豬舍?哪不足很臭嗎?」麥玉霞滿臉納悶,低聲間薇亞,

  薇亞一聽,簡直被逗得樂不可支,她笑得掩臉捧肚子,解釋給麥玉霞聽:幹不是真的豬舍,只是在說農家村,那足鄭先生諷刺人的話。」

  「是很臭!待會兒你下車,千萬則呼吸,否則被熏中毒就麻煩了!」鄭國詩著麥玉霞一派天真,忍不住繼續逗她。

  「鄭先生,我同學人很單純,你不要老說些雙關語,害她緊張!」薇亞笑嘻嘻跟鄭國詩說話,

  鄭國詩把車開過一段碎石路,停在一棟石綿瓦搭建的建築物前面,車子尚未熄火,一個體型敦實矮健的中年婦人,遠遠迎了過來。那婦人身上穿著尼龍花布衫和半長褲,頭髮燙得貼松,臉上堆滿巴結討好的笑容,謙卑的腰不敢挺直似的。

  「看見那個客家婆沒有,別看她個子長得矮小,人倒精明厲害得很,她是這個村子代工團的團長。」鄭國詩下車前,不忘了先用調侃的語氣向大家說明。

  「今天真是難得,不知道什麼風把貴人都吹進了我們這個小地方,鄭董今天怎麼有空來?哇!鄭董真是好福氣,夫人氣質這麼高貴,兩個小姐也都長得漂亮……:「那婦人拉長聲調,說話時鼻笑嘴笑,只有眼睛不笑。

  鄭國詩轉那婦人滿嘴的阿諫,未曾理會,織香也是淡然處之,不把眼神和那婦人交會。薇亞看那婦人的舉止氣味,隱約就想起了一個仇人來---葉千算,光是外表體態像,還不算什麼,就是那婦人講話時呼呼嚷嚷的客家腔調,最讓她覺得刺耳。一行人當中,只有麥玉霞向那婦人露出笑容,那婦人感激地對麥玉霞連連點頭,笑吟吟回報她的善意。

  「黃嫂,你賺那麼多錢,生活還過得這麼節省,連冷氣都捨不得買……:「鄭國詩跨進那棟石綿瓦搭建的建築物裡,看見幾名做代工的客家婦女,聚在那悶熱的屋裡,圍著簡陋的工作台,正勤勞地埋頭穿線,織著網球拍。那屋裡到底堆滿了加工品,織香、薇亞、麥玉霞只好站在騎樓下。

  「哪有賺什麼錢!你們當大老闆的才賺錢,我們只是賺一口飯吃罷了!很抱歉,客廳亂糟糟,請大家委屈一下,坐在門外比較通風涼爽。」黃嫂說著,額上沁著汗珠,急得喊兒子、罵女兒,叫家人搬椅子出來給客人坐。

  鄭國詩故意走到工作台前東翻西看,檢查那些加工成品的規格。織香、薇亞、麥玉霞坐在騎樓下,忍耐著電風扇吹來的一陣陣熱風。薇亞低聲向母親埋怨那鐵製的圓凳難坐,織香沒說什麼,只是站起來到處走走看著,薇亞跟隨在母親旁邊,不肯再生那硬鐵凳,只有麥玉霞坐得住。麥玉霞心細,看見那屋裡深處,有個穿舊汗衫的中年男人,閃身探了一下頭,立刻又縮回去,想必那人是黃嫂的丈夫吧!黃嫂的兩個女兒,大約十二、二歲,趁著假日也幫忙母親做加工,黃嫂的兒子,只有八、九歲的年紀,好奇地走到門外打量鄭國詩的轎車,後來也和父親一樣,一溜煙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這麼大一片葡萄園,收成以後,利潤很高吧?」織香站在騎樓下,眺望著門外的葡萄園,忽然轉頭問黃嫂。

  「今天葡萄豐收,價格卻大跌,其實也沒什麼利潤。您要是不嫌棄,採些回去吃好嗎?」黃嫂趕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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