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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黎斐    


  「我不是說過不能這樣做,妳到底有沒有聽進去?這根本不是我們當初討論出來的顏色,妳怎麼還不改呢?」白景明不耐煩的擺著一張臉,肚子裡像是燒了一鍋沸騰的水,隨時都可能爆炸。

  田櫻也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冷冷的回答:「做事情幹麼這樣一板一眼的?鮮紅色的背景明明更適合表達對藝文界制式化體制不滿的憤慨,比原來的暗紅色更加適合,為什麼你堅持不能改就是不能改?」

  「沒錯!我做事就是這樣,既然已經花了這麼多時間在規劃,就自有它依循的價值及道理。妳這樣隨興的說改就改,有沒有想過會給別人帶來什麼麻煩?請妳搞清楚,這可不是妳一個人的個展!」白景明做事向來嚴謹,也就是因為他嚴肅的看待每一個環節,所以才能屢創事業巔峰。

  田櫻身上的刺立刻豎了起來,加上這幾天累積的怨氣,她一鼓作氣的爆發。

  「你是在暗示我帶給你麻煩是吧?」她斜睨著白景明。「我從來沒有自以為是的認為這是我一個人的畫展,我也不需要靠你的力量才能舉辦個展。既然你厲害、你行,那麼這裡也不需要我了,只要那些規劃跟你就夠了吧!」

  語畢,她拎著包包瀟灑的離開,獨留白景明在原地一臉錯愕。

  從來沒有人像田櫻一樣敢處處跟他挑釁,更糟糕的是他還拿她沒轍!

  看了一眼剛剛引發爭端的東西,仔細想想,其實田櫻也沒有錯,這樣的改變反而比之前所討論出來的結果更強烈。

  她是有兩把刷子,唯一的缺點就是脾氣比他還沖。

  看著此刻外面還下著這麼大的雷雨,她又是在氣沖沖的情況下離開,說不擔心是騙人的。

  他追出大門,田櫻早已不見蹤跡,越想越不放心,還是決定撥電話給她,確定她的安危。電話響了許久,當他幾乎以為田櫻氣得不想接電話時,電話終於被接起。

  「喂?田--」

  「救、救我--」田櫻微弱的聲音突然斷掉,剩下的只有大雨沖刷的聲音。

  白景明的心立刻蕩到谷底。

  「喂?田櫻?妳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喂?」他發狂也似的大喊,可是只有轟隆隆的打雷聲響應他。

  他的心一陣揪緊,顧不得會不會被淋濕,拿了車鑰匙就直奔出去。

  白景明已經好幾年未曾看過這麼大的雨勢,在山間的傍晚下這麼大的雨,又想到剛剛田櫻中斷的呼救聲,他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麼沉重過,除了多年前失去雙親的時候。

  他開車沿著山徑一路尋找,不久,隱約看到一輛灰色的轎車不自然的停在左前方的樹前。

  他認得這部車,那是田櫻的車。

  一下車,白景明立刻看到倒臥在泥濘上的田櫻。

  他動作迅速的抱起濕淋淋的田櫻回到車內,再回頭拿出她車裡的包包跟車鑰匙。

  上了車,他第一個念頭就是直接送她去醫院,但是雨勢實在太大了,聯外道路的橋面被河水淹過,若是執意要衝過去,也只是白白的犧牲兩個人的性命。於是,他將車子折返,行駛回家。

  一到家,白景明將田櫻抱回屋內,這才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所受到的折磨。

  鮮紅的血順著額頭上的撕裂傷,沿著慘白的臉頰滑了下來,將他的衣袖也染紅了。他叫喚著田櫻的名字,輕輕拍打著她的臉頰,除了呼吸有些急促外,她還是緊閉著眼睛,一點反應也沒有。

  時間緊迫,白景明抱著她來到客房,動作迅速的幫她卸下又濕又髒的衣服,換上乾淨的衣物,將她安穩的放置在柔軟的床上,再細心的照料她額頭上的傷口。

  「好燙。」一碰到她的額頭,白景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個時候他只能自己想辦法,畢竟這樣的天氣、這樣的路況,哪有醫生願意過來?

  忙了一陣子,如今田櫻安躺在冰枕上,白景明每隔半個小時就為她替換冰涼的毛巾,希望這樣做能降下溫度,等到明天天氣好轉,再立刻帶她去醫院。

  「如果不是我嘴賤,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看著她憔悴的模樣,白景明不禁自責。

  此刻田櫻病懨懨的躺在床上,他一點也快活不起來,甚至一樣痛苦,就像有人拿著刀在他心坎上一刀一刀的剮著。

  一整個晚上,他時時刻刻的守在田櫻的身旁,幫她擦汗、替換冰涼的毛巾退燒,絲毫不敢放鬆。

  他輕輕的撫摸她的臉頰,在她的耳邊輕聲的說話。「請妳醒過來吧!只要妳醒過來,妳要我怎麼樣,我都由妳了。」

  ☆ ☆ ☆ ☆ ☆ ☆ ☆ ☆ ☆ ☆ ☆ ☆ ☆ ☆

  她在哪裡?是不是已經死了?可是死了還會有知覺嗎?否則為何頭痛得不得了?一連串的問題一口氣出現,最好的方式就是張開眼睛看看自己在天堂還是在地獄。

  田櫻勉強的張開眼睛,這房間熟悉的色調告訴她,她既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獄。

  到底怎麼一回事,她怎麼會在白景明家裡?

  她下意識的轉過頭,赫然發現白景明面向她趴在床邊。

  深色的黑眼圈、未刮的鬍渣、凌亂的黑髮,她從來沒見他這麼邋遢過,甚至比全身沾滿了泥巴還落魄。

  他怎麼會在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田櫻試著起床,身體才輕輕一動,全身的骨頭就像是要散開一樣,痛得她眼淚幾乎快要掉下來。

  原本就沒有熟睡的白景明感覺到異樣,立即坐直身體。一發現田櫻醒了,疲憊的眼睛露出欣喜。

  「太好了,妳醒了!」他喉嚨乾澀地說。

  「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這裡?」田櫻勉強開口,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妳忘了嗎?昨天妳下山時撞到了樹,一直發燒昏迷到現在。」說著,他起身摸摸她的額頭。「看來燒稍微退了些。」

  經他這麼一說,田櫻才回憶起昨晚的情形。她開車開到一半,突然有一隻貓從馬路旁邊衝過來,為了閃躲那隻貓,她急打方向盤,最後卻撞到路樹而停下,她還記得她當時打開車門想對外求救,沒想到卻失去意識而昏倒。

  「是你救我回來的?」她眼裡寫著疑慮。

  「不是,是小精靈帶妳過來的。」他正經八百的回答,一看到田櫻眼睛瞪得跟龍眼一樣大,忍不住笑了起來。「妳這個傻瓜,當然是我,否則還會有誰。」

  整個夜晚無盡的擔憂,此時已隨著她的甦醒一併煙消雲散。

  「所以電話是你打的?」她的聲音輕得近乎自言自語。

  白景明點點頭。

  「好了,妳需要好好的保持體力,別說太多話。」接著他站了起來。「通往外面的橋樑已經在搶修了,下午我再帶妳去醫院檢查看看有沒有腦震盪。我先去幫妳弄點吃的。」

  田櫻看著他離開,心情極端複雜。

  為什麼在她最危險的時刻,是白景明適時出現?他為什麼看起來好像真的很擔心她的樣子?

  心中有無數疑惑,然而現在她頭痛得無法再繼續思考。

  約莫過了二十幾分鐘,白景明端著食物進來。

  他坐到她身旁,孔武有力的手臂撐起田櫻,讓她靠著枕頭坐在床上。

  「先吃碗粥暖暖胃吧。」他像哄小孩般耐心的說,接著用湯匙舀了一口稀飯。「來,嘴巴打開。」

  田櫻抬眼看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人是和她相處了一個多月的白景明,尤其後期兩人甚至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如今,此時此刻,他竟然對待她像對小孩般溫柔。

  白景明動作輕柔的將湯匙遞到田櫻唇邊,她注意到,他已經事先將粥涼過了,才不至於燙到她的嘴。

  突然,田櫻的眼睛一熱,眼眶瞬間凝滿了水氣,忍不住吸吸鼻子。

  白景明一驚,立刻將碗放下。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他伸出手測試她額頭的溫度是否又升高,仔細的端詳她的臉。

  田櫻抿著唇搖搖頭。「沒有,只是還不太習慣被照顧的感覺。」她聲音哽咽,下一秒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從小生長在四個孩子的大家庭裡,因為身為長女,所以老早就學會如何照顧自己,也習慣去照顧別人。二專畢業後就開始賺錢供弟弟妹妹讀書,直到他們因為工作、結婚各奔東西,爸爸媽媽前幾年相繼去世,我才漸漸卸下重擔,專心投入漫畫這一行,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直到現在,她才體會到能夠被照顧、被這樣細心呵護是一件多幸福的事;而對象竟是白景明,她心中更是無限感慨。

  她傷心的神情讓白景明看了不忍,想到自己之前那樣傲慢無情又自以為是的批評她以及漫畫這個行業,他簡直懊惱得想撞牆。

  「來,先把這碗粥吃了,再乖乖養病。」他溫柔且堅定的將粥送到田櫻的嘴裡,直到確認她吞下為止。

  這一刻開始,白景明對田櫻有全新的體認,不管她表面上再怎麼潑辣、再怎麼強悍,她也有脆弱、需要被照顧的一面。有趣的是,對於擔任照顧她的這個角色,他倒是挺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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