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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李樵    


  雷逸夫在潮流襲上草帽前,搶先救下她的帽子,他舉步走向她。

  夏儂屏息地盯著他走近,海風吹亂她的頭髮,撲撲地打在她臉上、眼睛裡,她微微地感到疼痛,卻捨不得眨眼。

  他停在她面前,伸手,將她被海風吹亂的髮絲拂到腦後,替她帶好帽子。

  然後,他退一步,陰霾的眼神,深思地看她。

  他變得更黝黑了,襯衫只扣了三顆,露出平坦、堅實的胸膛;他的頭髮長了些,隨風凌亂而飛,帶著狂野的冷峻;鷹隼般的五官,比記憶中更加冷漠。

  「你為什麼在這裡?」他粗嗄地問。

  夏儂舔舔乾澀的唇:「你離開築夢牧場一星期了。」

  這是個很糟的開場白,她很清楚。來這之前,她想過好幾種說法,結果,一見到他,她就無法思考。

  雷逸夫沉默地看她,等她繼續說。

  「程威說,如果你寶貝馬廄那些馬,你得自己回去親自照料它們。」哎,這不是她要說的。

  雷逸夫攢起眉頭。

  「桑媽說,她需要你蓋一個新的雞捨。」哇,這也不是她要說的。

  雷逸夫的神情變得更深沉。

  「可琪說,她再也不會把名字寫錯了,她希望你能親自檢查。」

  「還有呢?」雷逸夫問。他的聲音透露出危險的訊息。

  「還有,老王他──」

  「該死,我不是要聽這些廢話!」

  沒等夏儂說完,雷逸夫已經不耐煩地將她扯進自己寬厚的胸膛,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他的眼睛。

  「你究竟來做什麼?」他口氣粗暴地問。

  「我來帶你回家。」

  一句話落下,擲地有聲。

  雷逸夫靜止不動。然後他像壓抑不住地從喉嚨裡低吼一聲,他的唇落了下來,兇猛而堅持地覆住她。

  他的唇帶著令人心悸的溫柔,徐緩拂過她的唇瓣,挑逗、摩挲、咬嚙,當夏儂送出一聲輕吟,他立刻緩慢有力地探人,與她纏綿共舞。

  夏儂覺得天旋地轉,腦袋缺氧無法思考,她無助而臣服地攀上他的肩。

  這個動作鼓舞了他,他的吻轉而狂猛且霈索,他繭厚的拇指扶起她的下巴,吻得深切、吻得絕望,吻到她的靈魂末梢,她禁不住顫抖起來。

  他們的吻,就像濤浪拍打礁巖,時而徐緩,時而激狂,在觸及對方的靈魂時,激起更高更璀璨的浪花,成為剎那的永恆。

  當雷逸夫結束這個吻,兩個人劇烈地喘息相對凝視。

  雷逸夫輕輕一扯,將她拉入懷裡,緊緊抱住她,他的嘴唇熾熱地貼在她額頭上。

  緊抵的身子,兩顆心猛烈地相疊顫動。

  心跳融合為一體,是他,亦是她。

  當夕陽像一雙手溫柔地抱住他們,沙灘上投映出一條長長糾纏的影子,草帽被遺忘在他們腳下。

  夏儂知道,她會讓他擁有她。

  ※   ※   ※

  雷逸夫坐在黑暗中,他出神地凝望床上的女人。

  喔,夏儂。他在心中喟歎。

  她在他的床上,而他,擁有了她。

  她趴睡著,被子滑落在她腰際,露出誘人的肩頭,散落的黑髮與曲線優美的雪背,形成強烈的對比,充滿無限的遐思,挑逗人的感官。

  想起昨夜,想到他黝黑的手曾在她美麗、柔滑凝脂的身體上製造出許多愉悅,雷逸夫腰下忍不住一個悸動。

  他的心裡湧起無法言喻的滿足,但,他隨即又感到懊惱。

  滿足的是,他終於擁有了她;懊惱的是,他這一星期所做的努力全部付諸流水。

  大海總是令他心靈平靜,所以,他離開築夢牧場,離開那個有夏儂的地方。

  他以為暫時的離開,可以幫他冷卻頭腦,幫他澆熄對她的渴望,幫他從這場情感漩渦中脫身,當他再回到築夢牧場時,他又是那個冷靜自持的雷逸夫,是夏儂口中冷酷的雷逸夫,他可以像以前那樣與她爭論不休。

  結果,他的努力、他的冷靜、他的自制,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思念像突然暴漲的海水,衝垮了他辛苦建立的堤防。

  老天,他怎能抗拒她?

  她就站在那裡,一身夢幻的紫衣,海風揚起她的發,裙子翻飛如波浪,露出她白皙誘人的大腿,像希臘神話故事裡誘人的女妖。

  慾望立即像潮浪襲湧向他,但他力持冷靜,才不至於像個惡狼撲向她。

  他幾乎成功了,幾乎!直到她說:

  「我來帶你回家。」

  這句話如閃電劈中他,一股激越的情緒淹沒他,他再也管不住自己,他像個毛還沒長齊的毛頭小子,粗暴地將她拉向他,飢渴地吻她,差點讓她窒息在他懷裡。

  她的唇像絲絨一樣柔軟。

  她的味道是如此地好,像每天早晨裡不可缺少的咖啡,令人振奮,又消魂不已。

  一整夜,他們親吻,像初嘗禁果的亞當與夏娃,試探挑逗撫摸對方的身體,他們盡情纏綿地做愛。

  經過這一夜,他深深有個覺悟,這輩子他別想把這個女人驅逐他的腦袋了。

  但──他能留下她嗎?

  他能把那個詛咒拋在腦後,置之不理嗎?

  他能嗎?他能冒這個險嗎?

  噢,不,他不能,他不能那麼自私地把她捲入他的宿命、他的噩夢!

  他不能失去她,他不能讓雷家的詛咒發生在她身上,他必須趕走她!

  如果愛她,就得承受失去她的痛苦,那麼,他寧願傷害她,寧願讓她恨他!

  至少,愛與恨是最接近的情緒。

  ※   ※   ※

  夏儂作了一場夢,她夢見有一年夏天,爸爸媽媽帶她去度假。

  她不知道那裡是哪裡,只知道那裡有好多好多的牛,還有一個沉默的大哥哥。

  大哥哥不愛講話,總是站得遠遠的,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歡笑嬉戲。

  「大哥哥,我們一起來玩嘛。」她跑去拉他的手。

  他盯視她的手良久,然後將視線移上她的臉。

  她對他笑了笑,他的臉驀地脹紅,他用力甩開她的手,突然跑開。

  「大哥哥,不要跑!」她追著他跑。「啊,好痛!」她被石頭絆倒。

  他停了下來,站得遠遠地看她。她哇哇大哭,他皺著眉走過來。

  她的膝蓋擦傷了,腳踩也扭傷了,他背對她蹲下來。

  「上來!」他簡短地說,口氣非常壞。

  她爬上他的背。那天,他背著她回旅店,結果,她在他背上哭著睡著了。

  那天之後,她視他為英雄,總是「大哥哥」長、「大哥哥」短的跟在他身後。

  大哥哥還是不講話,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但,他始終陪在她身旁。

  「大哥哥,你在做什麼?」

  他們坐在一大片黃澄澄的金針花田邊,大哥哥用金針花做成一個花圈。

  「哇,跟昨天電視裡的一模一樣哩。」

  昨天,她和大哥哥一起看西洋片,她雖然看不懂,但她好喜歡片末時那個新娘頭上的花圈,當時,她就欣羨地說好想要一個。

  「拿去!」還是簡短的兩個字。

  她高興地戴了起來。「大哥哥,有沒有跟那個新娘一樣漂亮?」

  大哥哥看了她很久,然後,他別過臉:「醜八怪!」

  她的臉垮了下來,把花圈拿下來,難過得哭了起來。

  大哥哥慌了,他笨拙地用衣服擦她的臉。「別哭了,別哭了,」她還是哭個不停,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投降地說:「你比電視上那個新娘還可愛。」

  她破涕為笑。

  後來,假期結束了,她要跟爸爸媽媽回去了。

  她跑去跟大哥哥道別,卻到處找不著他,她急得哭了出來。

  「愛哭鬼!」頭上涼涼地丟下一句話。

  她抬頭一看──「大哥哥!」她揚嘴笑了。

  他從樹上跳下來,站在她面前,神情看起來很寂寞。

  「我要回去了。」她忍不住難過起來。「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回來找你。」

  他被她的童言稚語惹笑了。

  大哥哥笑起來真好看。她呆呆地看著他。

  「啊,」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小臉皺了起來。「萬一我迷路了怎麼辦?」怎麼辦?她還這麼小,她記得起來這裡的路嗎?哇,她又想哭了。

  「不准哭!」大哥哥惡狠狠地威脅。

  「哇!」她才不理他,放聲大哭起來,肩一聳一聳地抽泣。

  大哥哥又歎氣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還有隨身攜帶的彩虹筆,他總是用這只筆畫很多景物。很快地,他繪了一張藍天白雲,地上有牛在吃草的圖畫。他在圖畫的背面寫了「築夢牧場」四個字,還有電話和地址,然後遞給她。

  「有了這一張,你就不怕迷路了。」他說。

  她小心翼翼地摺起來放進自己的小背包。遠處,傳來爸爸的叫喚。

  「再見,大哥哥。」她衝上去,很快親了一下他的臉頰,然後害臊地轉身跑開。

  跑了一段,她回頭,大哥哥仍站在原地看她。

  「我叫夏儂,。她用手圈住嘴巴大叫。「大哥哥叫什麼名字?」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大聲喊了出來:「我叫雷逸夫。」

  「喔,雷逸夫……」她念了一遍。「我記住了,雷逸夫,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雷逸夫……夏儂……夏天的風在林間吹送他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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