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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李樵 可琪咿咿呀呀地說著「八八」(?),桑媽說,她是在喚我。我很懷疑,她根本是衝著我手上的粥食叫ㄇㄞㄇㄞ。 PS.老實說,二十五歲當爸爸,感覺一點也不真實。 在一歲那張照片,他寫著: 可琪會走路了,我數過,踏踏實實的三步,比阿姆斯壯在月球的第一步還要令人興奮!我終於有一種為人父的驕傲。 在三歲的照片裡,小小可琪穿著潔白的小洋裝,小紅鞋,長髮綁成兩隻辮子,她坐在籐椅上,雙手抱在胸前,噘著嘴,似乎在生氣。照片底下寫著: 她果然是個美人兒,可惜,她不喜歡這一身打扮,送她的洋娃娃也被丟在一旁。奇怪,女生不都喜歡這些玩意嗎? 夏儂一頁一頁地翻看,時而低笑,時而搖頭,字裡行間的雷逸夫比他本人要來得讓人親近。這本相本,不但是可琪的成長日記,同時,也是雷逸夫身為一個父親的心路歷程,裡頭透露出另一面的雷逸夫,令夏儂既驚艷又心動。 當夏儂翻到最後一張照片,她的心驀地揪成一團。 照片裡,七歲的可琪,穿著吊帶褲,雙手插在口袋,不馴地睨看鏡頭,漂亮的小臉蛋,有著淡淡地憂鬱,雷逸夫在照片底下,寫了兩行字: 我愛你,小女孩,別這麼憂鬱。 我太笨拙了,不知道怎麼表達我對你的感情,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夏儂的喉嚨縮緊,眼睛刺痛,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臉頰。 她的心裡難受極了,為築夢牧場,為可琪,也為著那看似堅毅,其實脆弱無比的雷逸夫。 夏儂將相本緊緊抱在胸口,靜靜哭泣。 ※ ※ ※ 一星期後,雷逸夫終於來了電話。 程威大吼:「你該死的在哪裡?你讓我們擔心死了!」 雷逸夫沒有說話,程威聽到話筒那端傳來海浪與嬉鬧的聲音。 「你在海邊?」程威拍一下腦袋。「對了,你心頭有事,總是到海邊。」 沉默了一下,「牧場還好嗎?」雷逸夫問。 「要是擔心的話,你何不自己回來看看!」程威沒好氣地說。「嘿,你在哪個海邊?幾時回來?幹嘛突然搞失蹤!什麼年紀了,你還這麼任性,說走就走!」 「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聒噪。」雷逸夫低笑。 「還說!是誰害我像個小老頭碎碎念的?」程威橫眉豎眼。「喂,你到底要待到什麼時候?」 「我想多待幾天。」 「幾天?」程威爆吼一聲。光是這一個禮拜,他就搞得老了好幾歲。 「我很久沒休假了。」 「你放得下築夢牧場?」程威小心地刺探。「還是,你在逃避某人?」 「據我所知,探人隱私似乎不是你的本性。」雷逸夫馬上回敬一句。 「因為我關心你。」 「我沒事,如果這是你關心的。」 程威歎口氣。 雷逸夫像一口沉默的井,他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除非他願意告訴他。 「總之,你快回來,大家都很想念你。」 ※ ※ ※ 「大家都很想念你。」 雷逸夫掛掉電話,腦袋裡只有這句話的回音。 包括……她嗎? 懶懶地靠在電話亭上,他點起一根煙。 一群年輕人在前頭不遠處玩沙灘排球,一顆球落到他腳邊,他拾起,回擊回去,球定定地回到一名頂染褐髮的男孩手中。 「謝了,老兄。」男孩對他招手致意,「要不要加入?」他邀請他。 雷逸夫搖搖頭。這把年紀了,實在是玩不動任何遊戲,包括愛情。 「媽媽,風箏飛走了。」一個小孩子哇哇大哭。 雷逸夫轉頭看去,正好瞥見風箏掙脫束縛,往天空飛去。 雷逸夫聽見小孩的母親這麼哄他: 「風箏丟了再買個新的就好了。」 雷逸夫怔然,他惆帳地望著愈飛愈遠的風箏,心底這麼想:風箏丟了,可以重買一隻;心若丟了,如何找回來? ※ ※ ※ 「找到他了,小儂!」 程威門也沒敲地就衝進夏儂的房間。 夏儂轉過臉看他。 「小儂──」程威煞住腳步,仔細端詳她。「有人死了嗎?天,你的眼睛腫得像核桃,鼻子比酒鬼還要紅!」 夏儂吸吸鼻子,將相簿遞給他。「我錯怪他了,他比誰都愛可琪。」 這幾天,她都待在雷逸夫的小木屋,看他看過的書,睡他睡過的床,也在他桌上寫字,這本相本也反覆看了好幾遍;愈是瞭解他,她愈是心疼他。 程威把相簿丟開一旁,「別再難過了,反正傷害已經造成了。」他早就知道這本相簿的存在,因為,每次到築夢牧場,雷逸夫總要他當可琪的專門攝影師。 他走到衣櫥旁,打開櫃子,丟下一句:「收拾你的行李。」 「收拾?」夏儂一臉莫名地看他。「為什麼?」 「因為我要提供你一個彌補的機會。」 「什麼機會?」 「道歉的機會!」程威雙手抱在胸前。「老大在墾丁一個海邊度假屋,你去把他找回來。」 「我?為什麼是我?」夏儂瞠目地指著自己。「雷逸夫最不想見的人是我吧。」 「禍是你闖的,當然由你去收拾。」 夏儂自責地低下頭。 「你也感覺到了吧?這幾天,大家都過得很不好,老大是築夢牧場的精神象徵,少了他,就好像身體缺手缺腳似,整個牧場都顯得很消沉。」 夏儂亦有同感,少了雷逸夫,築夢牧場就不再是築夢牧場了。 「最重要的是,解鈴還需繫鈴人。」程威歎口氣。「你知道嗎?老大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曾這樣丟下築夢牧場不管,可見,你傷他多深。」 啊!這一箭刺得可真深呀!夏儂在心裡呻吟。這個程威,他可真懂得怎麼加深她的罪惡感。 「我不知道該不該去見他……」夏儂歎口氣。 愈是瞭解雷逸夫,她愈是被他吸引,愈是害怕面對他。她在床邊坐下,神情有些茫然。 程威在她身旁坐下,他一手攬過她的肩膀。 夏儂喟歎一聲,把頭偎入他的肩膀。 「什麼事困擾著你?」程威問。 「我……」夏儂頓了下,然後決定坦承以對。程威一向是個很好傾訴的對象。「我喜歡上雷逸夫了。」 原來,愛情可以在轉瞬間產生:原來,愛一個人可以如此沒有理由。夏儂罪惡地發現,她最近很少想到唐城。 「這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奇怪,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程威呵呵笑。「只要看到你們注視對方的方式,誰都知道某件事正在醞釀。」 「怎麼個方式?」夏儂歪頭看他。 「你們注視對方的時候,那種方式,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你們兩個,而你們的眼裡也只有看得到對方,在你們之間圍繞著一股微妙的氛圍,空氣中有火花嗶啪作響,那是旁人所無法介入的世界。」 夏儂覺得臉頰在發燙。老天,她是這麼看著雷逸夫嗎? 「我去有什麼用,雷逸夫根本不要人愛他。」夏儂喃喃。 「我相信你,小儂。」程威拍拍她的肩。「你能收服可琪,必能馴服老大。」 「馴服?我可不是馴獸師!」 程威哈哈大笑,他的神情一轉認真: 「去找他吧,小儂,唯有你才能打開他封閉的心。」 ※ ※ ※ 「唯有你才能打開他封閉的心。」 因為程威這句話,夏儂一路搭著便車,風塵僕僕地來到了墾丁海邊。 雷逸夫住的小木屋離群索居地矗立在偏遠的崖上。 在小木屋裡找不到雷逸夫,夏儂放下行李,往海邊尋去。 下午四點多,海灘上有很多人在追逐嬉鬧。 她離開人群往海灘另一頭走去,她知道,他會在那裡。她就是知道。 繞過一群又一群巨大岩石堆,才爬上一片小沙丘,便看見一個男人站在沙灘上。 夏儂一眼就認出他,雷逸夫。 他站在那裡,背對她,白襯衫、牛仔褲,海浪不斷捲湧上他的腿,最後變成他腳邊的浪花與泡沫。他看著遠方,黑檀木色的頭髮被海風穿得凌亂,他的手插入口袋,海風鼓脹起他的衣服,站立的姿勢,有著遺世獨立的蒼涼。 夏儂不敢驚擾他,只敢站遠遠地看他。 他的凝視是如此地專注,彷彿那裡有他渴望的事物。 漸漸,夕陽籠罩大地,天際染上一片火紅艷紫的絢爛,連接天與海,加上海灘上雷逸夫孤單的背影,成了一幅絕美淒涼的畫面。 夏儂突然生起一股衝動,她好想跑下去加入他。 夕陽要兩個人一起觀看,才不會孤單。 彷彿察覺她的到來,雷逸夫緩緩地轉身,看見了站在沙丘上的她。 沒有人開口說話,他們只是站在那裡,靜靜地注視對方。 在他冷峻如鷹隼般的凝視中,夏儂無法收納周圍的雜音,海灘那一頭的喧囂離她愈來愈遠,眼裡只看得見他。 剎那間,夏儂終於領悟程威的話。 一陣風吹來,吹飛她頭上的大草帽,飛到他腳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