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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凌子曦 而今,這夢碎了。 猜揣那位姑娘的身份,想必是他的意中人罷?思及此,翠娘便心疼的不能自已,胸口好似被人揪著般,幾滴水珠悄悄地落在白滑細嫩的柔荑上。 又有何奈,她僅是個舉無輕重的船娘,說明白點兒也不過是名妓女,雖她現仍是清白之身,賣藝賣笑不賣身,可說到底,還不是送迎往來的陪笑女子,而戚少瑛是蘇州首屈一指的富商,名門之後,論身份,她連成小妾的資格都構不上邊,哪還談得了長相廝守。 淚落了、妝花了,催促的敲打聲頻頻在耳邊響起,翠娘將沉溺於悲傷的心神拉回,輕啟朱唇,朝外喊道:「等等,就來了。」 至少,在他面前她不能顯得失態,縱使她是多麼痛苦難受。 望著鏡中的淚人兒,她執起衣袖拭了拭眼稍上的淚珠,便至妝奩中沾了些香粉胭脂,拿指點朱唇,掩蓋了她的蒼白無色,亦遮住了她的心酸無奈,苦澀的唇角微揚,朝鏡中人漾出一抹淡不見影的微笑。 痛定思痛,翠娘霍然起身,跳脫一雙垂素手,輕推門扉,便朝船尾走去。 5YYQT5YYQT5YYQT 曉風輕輕,水波嘩啦,伴隨著來往操舟女郎的小曲兒,篙櫓相應,數艘小船在江間穿梭,大多是畫舫和花艇,歌舞昇平,紅燈滿佈。 「瑛哥哥,這東西酸酸甜甜,好好吃喔,是啥做的呀?」璃兒趴在桌案上,捻起剛送上來的小點,一片一片滿足地吃著。 「這叫陳皮,是以橘皮為主,加上青鹽,慢慢醃製曬乾,有理氣、化痰等功效,可入藥也可當零食吃,通常在一般餐點裡是用來開胃的,淺嘗即止便好,別吃太多了。」戚少瑛輕聲解釋道,伸手奪去她正要放入嘴裡的陳皮,一口吞入,惹的璃兒氣得牙癢癢,揮起粉拳就朝他打去。 他倒不閃不躲,反任由她捶鬧,好似以逗弄她為樂,見到氣鼓鼓的一張臉,雙頰透出淡淡的微紅,他忍俊不住地截抓胡亂飛舞的小手,趁機在唇上偷了個香,惡意地舔舔雙唇,揚起得逞的笑容。 撩開布簾,輕移蓮步,翠娘緩一抬眼,見著眼前的情景,不禁愣在當場,唇上的微笑亦是僵了。 倏地回神,壓下心底刺痛,她緩緩步到案邊,微一欠身,細語道:「戚公子,您好。」 意覺她的來到,戚少瑛僅是點點頭,笑鬧的神情立即變的溫和有禮,回以淡笑:「翠娘,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哇,好美的人兒啊,比起珞姊姊可是毫不遜色,但她覺得還是珞姊姊美上幾分。璃兒張大嘴,睜睜地看著眼前的美人,一身的粉香直直迎面撲來,迷人的很,往下瞧去,肌如白雪,膚如凝脂,看起來就是一副好吃的模樣。 「璃兒,把嘴合上,姑娘家這樣能瞧麼?」還流了口水,真不知她這小腦袋瓜淨想些什麼,看見翠娘竟像個男人似的緊盯人家不放,瞧得他這正當男人都不由吃味了。戚少瑛提袖擦去她嘴邊的水涎,眉頭緊蹙,有些不大高興。 「瑛哥哥,她是誰呀?怎麼看起來……」好好吃喔! 「一位故友,凌翠姑娘,你可喊她翠娘,亦或是翠姊姊。」他笑著為她解釋,拿起一旁小姑娘盛上的巾帕,細心地拭去滿手的黏膩。 蹙起淡淡彎眉,此般親暱的舉動翠娘全然看在眼裡,心底一陣劇痛,將燦爛親切的微笑強堆上面龐,向著璃兒的目光微微頷首,露出貝齒,莞爾輕問:「戚公子,這位是……」 「璃兒,是個小傻瓜。」戚少瑛瞅了身旁的璃兒一眼,打趣地笑答,輕快的語氣帶著毫不隱諱的寵溺。 看著戚少瑛對著眼前的美姑娘笑談言語,不知怎地,璃兒直覺氣悶起來,非常無聊地擺弄碟裡的陳皮,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似乎再也吸引不了她。 抬起美目,正巧對上戚少瑛回首瞅她的那一眼,寂寥不耐的神色隨及一掃而空,露出笑顏,即罷下手邊的玩意兒,提手扯拉絹白柔絲的袖擺,指著桌上剛盛上的眾多糕點小菜,嫩聲嫩氣地問道: 「瑛哥哥,別淨說話,這些糕餅能不能吃呀?」 聞言一聽,戚少瑛回過頭來,便瞧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不禁拿指點了下她的小鼻尖,含笑道:「就你貪吃,行,這些全是翠娘為你親手做的,每道菜都是道地的地方小吃,你可要好好咀嚼一番。」說著,他一面舉箸挾起各道菜餚放入瓷碗裡,再挾起大約一口的量湊近她的嘴邊。 愉悅地點點頭,璃兒張大嘴,露出兩顆短尖的小虎牙,滿足地含入口,捧起兩頰,愉悅嚼著。 不一會兒,碗裡幾近尖頂的菜餚立即見底,她拍拍肚子,結結實實打了個飽嗝,看見盤中所剩無幾的陳皮又是回復了滋味,便要伸手拿取,一抹粉色的身影卻教她移開注目。 幾位十來歲的稚齡女孩,短髮垂雙肩,捧著一道道香甜糕點,魚貫而出,更有者吹起鳳簫,指撥鯤雞弦,開始在周圍載歌載舞起來。 說說笑笑好一會兒,賓客盡歡,飯飽酒足,在旁彈箏的翠娘停下了弦,一雙橫波欲流的明亮眼眸往著四處流轉,見時機成熟,便和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隨驟然起身,蓮步輕移,緩緩走到場中央,面對眾人,抿唇一笑: 「各位客倌,請容翠娘獻醜了。」 不問挑折子,欠身後,即啟口唱道: 春歸恁寒悄,都來幾日意懶心喬,竟妝成熏獨坐無聊。 逍遙,怎劃盡助愁芳草,甚法兒點活心苗! 真情強笑為誰嬌?淚花兒打進著夢魂飄。 這段是「牡丹亭」之《寫真》,道出旦角杜麗娘之慵懶心憂,觸景生情,便一時興起自我描畫,留存娉婷嬌容。 整曲聲調唱腔長而緩慢,婉轉、柔美、優雅和閑靜,雖詞情少可聲情多,翠娘不依一般的曲白,即逕自跳出唱曲,實乃有所意指。 「哎也,俺往日嬌冶輕盈,奈何一瘦至此!若不趁此時自行描畫,流在人間,一旦無常,誰知西蜀杜麗娘有如此之美貌乎!」 「春香,取素絹、丹青,看我描畫。」翠娘接過臨當侍女春香取來之毫筆,移向絹案,沾染一點黑,筆鋒落於面,輕聲吟唱:「三分春色描來易,一段傷心畫出難。」 扮於杜麗娘之翠娘竟也學起戲中描繪,取自丹青、絹幅,當真自畫自描起來,淚亦不知不覺滴落下來,暈開墨黑,污了一片。 淚一落,翠娘全然怔住了,管簫仍奏,卻是少了清亮嬌音合鳴。 「對不住,翠娘失態了。」她暫退中場,趕緊掏出絹帕抹淚。 無奈地,淚似是亂了線的珍珠般,成串成串地滾落,啪噠啪噠地,灑滿了臉龐,怎麼樣都是止不住。 越止不了越是心慌,明明是不願在人面前失態的,翠娘拚命拿著絲絹抹擦,失去了先前的定心,不可制地焦燥,突地雙手被一道力量截住,停了她近似自殘的舉止。 茫然地抬起頭,面色蒼白,雙眸滿含著悲傷,睜睜地瞧著眼前那張她所愛戀的面容,直到聽見他的勸慰,這才大夢初醒。 「翠娘,可別傷了自己。」戚少瑛放開她的手,後退一步,有意無意地隔開了距離。 此一舉動,翠娘旋即明白,偷覦了眼他身後的嬌小人兒,抑住內心的波濤,瞭然於心,她露出愧歉的笑容,以此掩蓋無盡的哀傷。 「謝謝戚公子關心,翠娘沒事,請待翠娘將曲子唱完,再行入坐,為著璃兒姑娘盡些地主之宜。」她微微欠了身,不管臉上妝點盡落,便往場中走去,彎身執筆,繼續吟唱起來: 「近者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 這段唱的即是夢中人柳夢梅,杜麗娘之情思化做了一張行樂圖,畫中人兒淡東風立細腰,又似被春愁著,便於抬袖揮毫幀首題上,暗藏情念,面上美人面,實則是思情思念之作,滿心之苦戀不溢言表即是可知。 情與貌,略相似,一折唱畢,已是淚痕滿佈,顆顆的晶瑩洗去了庸脂俗粉,換來清麗超凡之臉龐,沒了風塵兒女之俗艷,倒多了倚水蓮荷之秀靈。 縱是風情萬種,嬌柔嫵媚,又是怎能勾得心有所屬的男人? 交付出去的心,是注定要碎的了…… 雖此,可一切尚未自戚少瑛口中明說,她是不會死心的,倚著數年的相交,他待她總是那般的呵護體貼,她不信就那麼來個小姑娘,會斷了他們之間的情份,他不是這麼無情的男人。 是的,她懂他、她識得他,一切不會那麼絕望,只要他對她曾經有情…… 捲好方才描繪之圖,綁上絹帶,翠娘朝眾位福身,秉著一張清容,不顧其他姑娘們有些詫異的目光,舉步上前,將手中之圖卷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