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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岳靖    


  「Farmer哥……」坐在床邊的米夏震了一下,手抹著臉,抽噎地說:「對不起,Farmer哥,都是我沒架穩採果梯,桃子才摔下來的……」

  陶垚農看著手裡的水蜜桃。「今年的桃子已經能採了呀──」

  「嗯。」米夏點頭,眼淚又流個不停。「我和桃子經過果園,看到青果隊的哥哥們在架梯……桃子很興奮,說要把第一顆水蜜桃摘給Farmer哥吃,就加入採果行列……她才摘第一顆果子,便從梯子上摔下來,頭撞到地上的石塊……她流好多血,可是都沒哭,手裡緊緊抱著要給Farmer哥的果子……大家好緊張,擔心她撞壞腦子……剛好馬隊的哥哥們經過,就把桃子送來醫護所……Farmer哥,對不起,我沒有看好桃子……」

  陶垚農搖頭。「別哭了,這不是妳的錯。」他將手裡的水蜜桃交給她,說:「拿去洗一洗,我想吃──」

  米夏抬頭,淚眼望住陶垚農。

  「快去。」陶垚農輕拍她的肩。

  米夏點點頭,擦乾淚,捧著水蜜桃,起身走出病房。

  陶垚農垂眸,靜靜坐入床旁的安樂椅,眼睛盯著枕被間那張額頭纏繞紗布的小臉。

  一個八歲的女孩,額角新傷的位置,跟五年前的舊傷,幾乎一模一樣──

  那些原本可以忘記的記憶,其實從未被他忘記過。

  五年前的夏天,一連兩個月的密集豪雨,在南美洲山區造成山洪爆發,土流淹沒民宅。一座礦山下的實驗農場被洪水沖毀,死傷無數,救難隊到達時,只救起一名兩、三歲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裹著包毯,耳垂上戴著一對閃亮的小耳飾,染了淡淡血漬,似乎是臨時打的耳洞,用來標示她的身份……她額頭受傷昏迷,躺在牢固如鐵船的箱子裡,推測是親人為了讓她逃過劫難,把她裝進去的……

  那年,陶垚農二十一歲,他在奧地利接到消息時,已是雙親的葬禮日。回到海島,他只能跪在父母墳前,流不出一滴淚。

  父母被葬在海島農場,很深、很寧靜的林子裡。他一度以為自己走不出那座林子,但想起還在昏迷中的幼小妹妹;那天起,他被迫提早接掌家業,承受所有悲傷,守護著妹妹。

  「子墨。」陶垚農輕聲叫道。

  床上的陶子墨動了動,緩緩睜開眼。「哥哥……」

  「嗯。」陶垚農撥撥她的頭髮。「頭還痛嗎?」

  「不會,我都沒有哭喔……」陶子墨低喃。「哥哥,你不可以寫信告訴爸爸媽媽這件事,他們會以為我不乖,沒聽你的話……」

  陶垚農胸口一陣窒悶,大掌覆住她的臉頰。「我不會告訴爸媽。」他知道她很懂事了,為了不讓人心煩,她早學會了勇敢。

  「哥哥,我好困……我想回家睡,家裡才有貝爾洛斯……」她側過臉,貼緊哥哥溫暖的掌心,眼眸欲合猶張,竭力振作精神地說:「哥哥,我有摘桃子要給你吃喔……」

  「我知道。」陶垚農頷首,指腹輕柔摩過她的眼瞼。「子墨──妳閉上眼睛,等會兒睜開,就會在家裡,貝爾洛斯也會在妳床上嗯。」

  陶子墨應聲好,乖巧地閉上眼,一會兒,呼吸逐漸深沈、均勻,睡了去。

  宇妥走進來時,就看見他耐心溫柔的一面。她走到陶垚農背後,柔荑輕搭在他肩上。陶垚農轉頭。

  「嗯。」宇妥兜出拿在另一手的水蜜桃。

  「米夏呢?」陶垚農問。

  「那女孩哭得眼睛都腫了,我要她回去休息。」宇妥側身坐在椅子扶手。「吃吧,我幫你洗乾淨了。」

  陶垚農接過她手中的水蜜桃,咬了一口,細細咀嚼,豐沛香甜的汁液,從他咬下的缺口溢流得他滿掌。

  「很甜嗯。」宇妥掏出手帕,墊在他掌中。

  陶垚農將水蜜桃遞到她唇畔,說:「妳也吃吧──」

  宇妥揚唇淡笑。「這是你妹妹特地為你採的,我吃不得,不過……」她摸他的臉。「我一定會好好幫你照顧小桃子。」

  陶垚農黑眸一閃,神情深凝,大掌迭住她的柔荑,微微偏首吻她的掌心,語調極慢地說:「農場並不是真的不需要醫師,請妳別離開我──」

  宇妥胸口一熱,美眸迷濛地盯住他,柔荑環抱他的頭。「記得嗎,上次的健檢,你並沒做完喔──」

  陶垚農仰起臉,親吻她柔潤的唇。

  宇妥嘗到他嘴裡的水蜜桃味道,那甜味、那香味,說是清淡卻也強烈,幾乎甜進她心底。

  ☆ ☆ ☆ ☆ ☆ ☆ ☆ ☆ ☆ ☆ ☆ ☆ ☆ ☆

  今年的桃子特別香甜碩美。青果隊的大男人們,於晚間,送了兩大竹簍的水蜜桃到主屋,探望陶子墨。因為還要與陶垚農討論釀酒事宜,這些大男人便留在主屋用晚餐。幾個男人一起下廚,分工做好一桌桃子大餐,前菜是桃香肉凍配醋泡桃子,感覺單純了點,但是用了釀造十二年的上等醋,加上農場自產的頂級食材,品嚐時,味道細緻,讓人開胃。湯很特別──桃蔬奶油濃湯,采法式做法,吃不到桃子,卻感覺得到桃子的存在。主菜則由陶垚農親自料理──桃汁燴嫩牛膝和牛腰子通心粉,以橄欖油蒜末炒過的鮮甜桃肉佐檸檬百里香為拌料,是道口感微妙的美食。這群男人真的精通廚藝,連甜點也難不倒他們。宇妥滿足地用完晚餐,端著桃子派,上樓「巡房」。

  陶子墨依舊在睡覺,打他們自醫護所將她帶回來,她就抱著自己的小包毯「貝爾洛斯」,一直熟睡著。宇妥將桃子派放在床畔小圓桌,點亮牆上夜燈,小心地調整陶子墨的睡姿。

  「小桃子,」宇妥輕碰她耳垂上桃子造型的小耳環,低語:「妳肚子餓不餓?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呀──」

  陶子墨沒反應,胸口仍規律地起伏著。宇妥微笑,端起桌上的桃子派,調暗夜燈,保留弱光,安靜地離開陶子墨的房間。

  樓下客廳的討論聲,似乎停歇了。沈穩的腳步聲沿著樓梯,有節奏地上來。宇妥看著陶垚農繞過樓梯口的小廳,朝她走來。他瞥一眼宇妥剛關上的房門,問:「子墨還在睡嗎?」

  「是啊。」宇妥靠著門,美眸對著他。

  陶垚農皺眉,若有所思地說:「睡這麼久,是正常現象嗎?」

  「她只是累了。」宇妥輕聲道:「廉兮說,你對她很嚴格──」她停住語氣,凝視著他。

  陶垚農沉默不語,移身走到小廳,點亮小壁爐前的立燈。燈光爍爍,他的姿態有點孤獨。

  宇妥開口。「你是不是有話要告訴我?」

  陶垚農轉身,看見她依然站在妹妹的房門邊,美眸閃著光芒。他想回到她身旁,她卻先走向他。

  他聞到她端在手上的桃子派香味,發出嗓音說:「到我房裡──」

  「好。」她應道。

  他的臥房有一張寫字櫃,上了鎖,一片信紙角夾在細縫,露了出來。宇妥摸摸那珍貴的桃花心木,從落地窗邊走到床畔坐下。

  「我可以坐這兒嗎?」

  陶垚農手執燭台,從起居室走過來。「抱歉,臥房的吊燈壞了,一直沒換。」他把燭台放在床與窗之間的木桌上,燭焰輝映著窗邊月華。「會不會太暗?」

  宇妥搖搖頭,也將手上的桃子派放上桌。「你在跟誰通信嗎?」她問他。

  陶垚農不明白地望著她。

  「那裡──」宇妥指著他的寫字櫃。「有一張信紙露出來了。」

  陶垚農走到寫字櫃前,看著那一角信紙,站在月光中沈吟許久。「這是子墨寫給我爸媽的信。」他從寫字櫃隱密的後方取出鑰匙,打開櫃門。

  他那幾不可聞的歎息,有種沈痛的悵然,揪緊了宇妥的心。「你的爸媽……」她嗓音發抖。

  陶垚農面對著窗外,沈聲低語:「妳知道南美洲實驗農場被大洪水沖毀的事吧──」

  宇妥點頭。那幾年,祭氏在南美落後山區開挖礦脈,老太爺基於互惠互利原則,與當地居民作了一項協議,答應在礦山下建造一座農場,移轉農牧技術,改善當地生活……他的父母接下了這項任務,從此沒再回來──

  「那年,子墨三歲不到,她昏迷醒來後,笑著對我說『哥哥,是爸爸媽媽讓子墨坐船回來找哥哥玩的』。她不知道爸媽已經死了,以為他們還在那兒教人種田牧羊……她那麼小,我真的沒辦法告訴她,再也見不到爸媽……」他邊說,一手往寫字櫃上成迭的信紙抓緊。

  宇妥站起身,走向寫字櫃,握住他青筋憤然的拳頭。陶垚農沉沉呼了口氣,緩緩鬆開手。宇妥從他掌下,取了信件,就著月光和燭火閱讀。信的內容大同小異,說的是小女孩在菜園灣的生活種種,然而,每一封的最後:

  爸爸媽媽,子墨會乖乖聽哥哥的話,請你們安心工作,趕快做完,就可以回來看子墨──子墨真的好想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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