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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黃蓉    


  這般強力東漸的西風,使「另類開放」比任何類型的開放都更具誘惑力大學生們追求伴侶不再像過去那般斯文含蓄,沒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裁把愛呀不愛呀掛在口邊,比隨地亂丟果皮還要氾濫成災。

  練曉蝶便是此類的鼻祖兼佼佼者。

  她一點也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何可議之處,反倒覺得別人異樣的眼光根本是大驚小怪,不足為意。

  和屈扶風分手後,她一刻也不浪費,很快地又傳出了新的戀情,這回是個有婦之夫,對象竟是學校裡的一位知名教授。

  富琬而神秘兮兮的告訴她這個小道消息時,她還直罵得而嚼舌根,沒想到昨兒黃昏,她就親眼見到他們相依相偎地在研究室裡情話綢繆。

  世局真的變了,她的死腦筋恐怕很快就要不合時宜了。

  早上屈扶風留了話,晚上帶她上館子吃飯。長這麼大,除了學校食堂,她還沒到外頭用過餐呢。煎築不自覺拿出鮮少動的胭脂盒,照著鏡子細細描抹,突地臉上一熱:我這是做啥?像是去會情郎?

  可,屈扶風事實上比情郎還要更親些。猶豫了會,她仍舊把妝補齊,跨出房們,到後院側門等他回來接。

  他們約好了五點一刻見面,怎地快六點了還不見他的人影?會不會醫院有事耽擱了?或者,在路上出了狀況,一時走不了?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苡築首次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夕陽滾到山的另一邊,層層黑幕席捲而夾,十二月嚴寒的天候,冷得她背脊發顫。

  七點了,他是怎麼搞的,不能回來也該叫人知會一聲呀.害她像個大傻瓜在這兒癡等。苡築氣歸氣,另一個不祥的念頭卻讓她由怒轉憂,他該不會出事了吧?也許他根本忘了今晚的約會。

  前思後想,既怒且憂地,把苡築攪得方寸大亂,等也不是,走也不是。

  ◎  ◎  ◎

  屈扶風剛和一名外科醫師交完班,準備離去時,意外地在門口遇見了屈長風。

  他一身狼狽相,見了屈扶風立刻大發牢騷,全集中在指責任築如何無理取鬧、自無尊長、囂張跋扈上。未了,才輕描淡寫的說出他急著需要一筆錢。

  「多少?」屈扶風知道,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苡築想必還有得煩的。他大哥耍賴使狠的招數多得不勝枚舉,逼急了他,料不準會做出什麼卑劣的事情來。

  看屈扶風回答得爽快,屈長風心中一喜,馬上將數額加倍。「三十大洋。」反正不拿白不拿。

  屈扶風一凜,沒想到他竟獅子大開口。

  「大哥,我是個醫生,不是洋行的買辦,哪可能隨時帶著那麼大筆錢在身上?」

  「沒有三十,二十總有吧,再不然十塊也成。總之,你身上有多少就給多少。」他要錢的樣子.活像個無賴。好在醫院裡大夥都知道他們是兄弟,否則恐怕會以為屈扶風遭到打劫了。

  「五塊。」這已經是尋常人家兩、三個月的開銷了。

  「就這麼點錢?」屈長風撇撇嘴,一張臭臉拉得比馬還長。

  「嫌少?那算了。」

  「吶……五塊就五塊。」屈長風猴急地搶過現大洋,往懷裡放。「少是少了點,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屈長風一轉身,迎面倏地圍上來四、五個人,吵著跟他要債。

  「我說過我會還的,你們急什麼?」大話雖然說得響亮,身子卻沒出息地一溜煙躲到屈扶風後邊。 「我弟弟是這兒的大醫師,還怕賴著你們不成?」

  怪了,錢是他欠的,關屈扶風什麼事?

  但他就是這樣,有好處就搶著自個攬,惹了禍便死巴著屈扶風幫他扛。

  「你怎麼說?」為首的大漢瞪著屈扶風問。

  「他欠你們多少?」

  「兩百。」

  屈扶風一愕。「怎麼欠下這麼大一筆數目?」

  「是賭債。」原來他們是賭場的打手。

  「大哥!」屈扶風氣不打一處來,使勁揪住屈長風的手臂,厲聲道:「爹三令五申,不准你上賭場,你怎麼又——」

  「好嘛好嘛,我保證以後不犯就是了,可眼前這事你總要先幫我解決掉。」他涎著臉,絲毫不覺得難為情。

  「抱歉,我沒能力。兩百的數額大大了,我將整年的薪資都給你也還不完。」屈扶風提著公事包要走,隨即被屈長風攬住。

  「難不成你想見死不救?」他惱羞成怒地發著火。

  「我真的是無能為力。」

  「好好好,你不念兄弟之情,我……死給你看。」他轉頭對那幫打手,裝模作樣的嚷道: 「他不管我了,你們把我打死算了。」

  原本只是虛張聲勢作作樣子,誰知那群人竟一擁而上,真的朝他拳打腳踢。 

  「喂,你們住手,你們這是於麼?知不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喂!」

  「管你是天皇老子,也不准賴我楊天成的賭債。給我打!」幾個道上兄弟拳如雨落,打得屈長風屁滾尿流。

  「扶風,扶風,你還看什麼熱鬧,救我呀!」

  「住手,不要再打了。」屈扶風大聲一喝,眾人呆然收手立在一旁:「你眼裡難道沒有王法嗎?萬一鬧出人命,可如何是好?」

  楊天成笑著向他拱拱手。「揚某人敢出來混,就不怕吃牢飯。今天我敬你屈二少爺仁心仁術,是個難得的好人,願意網開一面,這兩百大洋就打個折算五十塊好了,限三天之內拿到場子抵還,否則我發誓會卸下他一隻胳膊。」

  待揚天成走得不見縱影了,屈長風才踮著腳尖,拉長脖子在那兒放馬後炮。 「有種就別走!」

  被他這一鬧,和任築約定的時間早已過了個把小時。扶風不想跟他瞎耗,提起公事包快速跨上黃包車,吩咐車伕。「快一點,我趕時間。」

  「嘿,等等!」屈長風衝上來抓車頭,不讓他走。「那五十塊大洋呢?」

  「簍子是你捅的,當然得由你去想辦法呀!」什麼時候他才學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呢?

  屈扶風被他弄得煩不勝煩。

  「我想得出辦法還用得著來找你?」

  「找我沒用,我一樣想不出法子。」屈扶風心緒早壞,在醫院門口,當街鬧成這樣,成何體統?心一橫,命令車伕:「我們走!」

  「是。」車伕為了趕作生意,毫不留情的隔開屈長風的糾纏,撇開圍觀的群眾,快速把車輛拉離紛攘的現場。

  屈家大院位於城北,速度再快也需耗半個小時:屈扶風一路上憂急如焚,巴不得插上兩根翅膀飛回去。

  到了約定的地點,已經七點多了,他想苡築八成生氣回去了,怎知一望過對街,就瞥見她綽約的倩影依在榕樹邊:寒風吹拂著她的裙裾,翩翩然地煞是好看。

  「對不起,累你久等了。」

  屈扶風怎麼也沒料到,說不上兩句話,苡築竟哭了起來。傷心啜泣得像個可憐兮兮的孩子。

  「怎……怎麼啦?」他無法明白這兩個小時,苡築是經歷了怎樣痛苦的天人交戰。他走到她身旁,柔聲道: 「對不起,因為剛好出了點狀況,所以……天,你的手好冷,你……你全身都在發抖。」

  他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裡,緊緊呵護著。

  苡築沒動彈,也不作聲,只是伏在他身上,盡情傷心個夠。

  那晚,他們沒出去用餐,到了八點多,兩人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屈扶風的懷抱再溫暖,到底不能填飽肚皮。苡築提議先回房裡,她再到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

  「你會做菜?」屈扶風盯著她,鼻子幾乎觸及她的鼻尖,嘴畔似笑非笑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她沒來由地雙頰一紅,小臉跟著五官全埋進胸前。

  「嗯哼,萬一難以下嚥,我就拿你配飯吃。」屈扶風在闃黑的天光下,找著了她的唇,輕輕一啄。

  「當心讓人瞧見了。」她什麼事都可以無歷謂,常常率性而為,弄得家裡既是笑聲又是尖叫,唯獨談情說愛顯得扭扭捏捏不夠大方。

  「夫妻繾綣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還巴不得咱們天天纏綿床塌,從此……」他的手已經不規矩地攀了上來。

  「你竟敢說……」苡築不敢往下想,只是一個勁的臉紅心跳。

  她發現屈扶風的臉皮真的很厚,而且思想也不純真。

  「我到廚房去了。」臨到緊要關頭,她能做的就只有躲。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是很微妙,有些人天天打照面,甚至同住一起,也未必能成為好朋友;有些人只偶然遭逢,短暫聚首,便難分難捨。像他們倆!

  想到這,苡築心口怦怦跳得好厲害。直以為自己人雖成親,心未過門,和屈扶風仍僅限於相敬如貧的「點頭」夫妻。怎地這會兒競如此這般地身不由己?

  她邊走邊想,沒注意到地上突起的樹根,竟在廊蹋上,整個猛地摔在地。「啊!」

  「苡築?」屈扶風聞聲趕了過來。 「傷到哪裡了?」

  「不礙事,應該只是一點破皮而已。」她抱著左腿膝蓋,摸到一團黏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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