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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黃容    


  她感到一股熱氣,自耳後、頸項漫至背脊……完了,六百年的苦修即將毀於一旦。此時此刻,她開始後悔當初沒聽從孟婆的勸告,陡然自找苦吃。

  伊彥陽饒富興味的眼似笑非笑,附在她耳畔,問:

  「殺了我後,耿仲遠允諾給你什麼?」他聲音輕柔.實則飽含火藥味。

  「他允諾我……」天!他的唇居然貼在她頸項上,他到底想幹什麼?

  他對耿仲遠恨得牙癢癢的,若告訴他……她準備嫁給耿仲遠!應該可以打消他對她的企圖吧?」

  「不是他允諾,是我要求,我要求殺了你之後,他……他必須娶我為妻。」

  果如預期,伊彥陽停下所有的舉動,只是大口大口的噴氣,他龐大的身軀,加上極盛的憤怒,將樊素團團包裹住。他比剛才更可怕,更令人不寒而慄。

  「你愛上他了?」他沉渾的嗓音,摻進旁人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幸的,她又把他給惹火了。而且火氣已達到爆發的臨界點。

  吾命休矣,樊素覺得自己快被他燒成黑炭了。要她敢說出「愛」這個字,她相信下一刻她就會粉身碎骨。

  她努力抽氣,希望借此穩住心緒,然週遭全充斥著他濃烈的體味,更加混亂她的理智。

  「像我這樣一個視錢如命的女子,哪在乎愛與不愛?誰給我錢,我就跟誰。耿仲遠也罷,阿貴也好,乃至於你……就我而言,又有什麼差別?」她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祈望子玲在天之靈能原諒她,實因事出無奈,絕非有意褻瀆她的。

  伊彥陽黯然地點點頭。

  他受傷了,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神傷,雖然很可笑,卻不容他否認。

  「我成全你。」他頓了頓,才道:「耿仲遠不是個好人,嫁給他你不會幸福的;阿貴雖然曾經對不起你。但不失是個勤奮的好青年。我就送他良田十畝、宅子一棟、黃金百兩,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誰要你多事,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有打算,你不願娶我,我也不勉強你。但是麻煩你別硬充好人,亂點鴛鴦譜好嗎?」阿貴利慾薰心,害死了子玲,那種負心漢她才不肯嫁。

  「說來說去,你仍屬意耿仲遠?愚蠢,你可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的婚事是管定了,拚了老命,他也不會答應她嫁給那個無恥之徒。

  「至少比你——比……比阿貴好。」尚未脫離他的魔掌之前,還是先不要惹他比較好。

  截至目前為止,她對耿仲遠這個人仍停留在假想階段,怎麼知道他是好是壞?

  「毋需替他辯解,事情就這麼說定了。我會叫秦大娘盡快替你和阿貴準備婚禮。記住,從今爾後,不准你再和耿仲遠往來,聽到沒有!」

  他吼那麼大聲,她能假裝沒聽到嗎?

  樊素抵在牆邊,看著他鬼魅似的轉了出去,一顆心仍兀自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第五章

  啪——樊索瞄準阿貴的左臉,摑得他脹痛到耳根去。

  「這巴掌是替子玲還給你的,沒出息的東西!」見到他那張討好虛偽的臉,樊素心裡就有氣。

  今兒晌午,秦大娘奉了伊彥陽的命令,特地把阿貴叫來和她說些體己話,順便計劃一下他們的未來。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樊素不見他則已,一見他就禁不住火冒三丈。就一個女人而言,她的夫婿再勤奮、再努力贊營都只是其次,她們要的是始終如一的真誠對待。

  須知這世間最難看的臉孔,就是負心人的臉。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缺少愛情的婚姻,即使擁有再多的財富,也會像滿桌佳餚卻沒有放鹽巴一樣,令人難以下嚥。

  阿貴能獲得子玲的青睞,是癩蛤蟆叼到天鵝肉,這爛東西不但不知珍惜,居然還狠心背叛她,可惡至極!

  「子玲?你不就是子玲嗎?」阿貴被打得半邊臉都腫起來了。

  他和子玲相交近二年,從來不知道她的力道有這麼大。

  樊素一拐,差點又露出馬腳。

  「不,以前的我已經死了。」在看到你和彩絹苟且的那一幕,你以為我還活得下去嗎?看到沒有?我整張臉密密麻麻寫滿了恨恨恨恨……我恨死你了,恨不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所以,你放聰明點,趕快去告訴彥陽,你愛的是彩絹,而且她已經懷了你的孩子,你不能娶我了,快去!」

  「這……這,可是彩絹她並未懷孕啊?!」阿貴撫著臉,樊索逼近一步,他就怯懦地退一步,直退到池塘邊,險險掉下去。

  「悔婚總得找個借口,這也要我提醒你嗎?笨蛋!」子玲怎麼會喜歡這種人?樊索實在不覺得他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但是那田地和宅院,可都說好給我的。」要他連同百兩黃金一起放棄,不等於從他身上割下一塊肉。

  「那是你應該得的嗎?無功尚且不受祿,何況非分之財。出賣子玲的銀兩夠你做個小生意了,再不知足,當心我一掌斃——逼你掉進池塘,淹死你。」不能動氣,尤其不可過於激怒,否則一不留神,就容易出錯漏。樊素深吸幾口氣,以便抑制斃掉他的衝動。

  「不,不行,隨便你說得多難聽都沒關係,那些田產我是要定了。」七十兩他就可以出賣子玲,百兩黃金哪!淹個水算什麼?

  「執迷不悟!看你成了孤魂野鬼之後,還有什麼本事要?」樊素毫不猶豫,一腳把他踹進足可滅頂的蓮花池去。

  「啊!救命啊,我……我不會……不會游泳,救命……救我……」阿貴載浮載沉,兩手死命掙扎,身子仍不停地往下沉。

  樊素蓄意等他水喝夠了,吃足了苦頭,才打算將他救起。這種薄倖、狠心的男人,就該給他慘痛的教訓,他才不敢故技重施,繼續為害善良的姑娘們。

  「你竟見死不救?」伊彥陽石破天驚地自後邊吼過來。「好個心如蛇蠍的女人,算我瞎了眼,還當你只是一時誤人歧途,沒想到你根本已經壞到骨子裡去。」他嫌惡地推開樊素,迅速拋出一截麻繩,套住阿貴兩邊腋下,使勁將他拉回岸上。

  平常這時候他早早已出門去,也許農場商場,也許酒肆歌樓,每次沒到掌燈時分不會進門;今兒適巧有位閩南的好友來訪,直聊到晌午他才抽空,想到「亦不二亭」,看看新栽的綺繡蘭長得如何,豈知好巧不巧,遇見阿貴泡在池子裡拚命喊救命,而樊素卻老在在蹲坐在石階上,眼睜睜的看他即將滅頂。

  最毒婦人心莫此為甚,他對她原先衍生的一絲絲以有若無的情愫,此刻已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嫌惡。

  「真相未明之前,就亂下斷語,非但不理智,而且是很不道德的。」她懶得多做解釋,橫豎日久見人心,他喜歡當她是壞人也無妨。她來這兒純粹是為復仇,至於能不能為人接受,被不被瞭解,她丁點也不介意。

  「強詞奪理!今天即使是個陌生人你都不該袖手旁觀,何況他還是你的未婚夫。」伊彥陽對她失望透了。

  「不不不!」阿貴抖著身子使勁搖頭, 「我不要娶她,我寧可當長工,不要地、不要宅子。也不要她當我老婆。」還是命重要,老命都保不住了,要那些東西千什麼?阿貴往水裡一跳,居然開竅了,懂得好死不如賴活的大道理。

  「你怎麼說?」只要她肯表示些懺悔之意,伊彥陽還是願意原諒她的。

  「哼!烏鴉豈可配鳳凰?算你有自知之明。」她揚著臉,看都不看阿貴一眼,兀自踅向後花園。

  「站住!」伊彥陽匆匆脫下罩袍丟給阿貴,旋踵追上樊素。

  然她翩然飄移的身影,並沒因此駐足,反而加快步伐邁向後花園最幽靜、最人跡罕至的地方。

  待確定伊彥陽跟近之後,她才忽爾回身面對著他。

  「無路可走了。」伊彥陽提醒她,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是你推他落水的吧?他或許有錯,但罪不致死,這麼做不覺得太狠了?」

  「再狠也比不上你!」樊索凝神將他冷峻的目光反回去,「如果紅綃姑娘也出賣你,背著你和別的男人勾三搭四,你還會要她嗎?會盡釋前嫌和她長相廝守嗎?因為這種倒楣事不是發生在你身上,所以你能不痛不癢地妄下決定。很抱歉,我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伊彥陽被動地,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她的確有別於一般女子,她辛辣倨傲卻深沉執著,這樣的女孩會為了錢財甘心受耿仲遠的差遣?

  假設答案是否定的,那麼她一定隱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沒有告訴他,會是什麼呢?

  「少爺!少爺!」周管事偕同秦大娘氣急敗壞的跑來。「少爺不好了,前天由佃農那兒收的一百七十兩文銀田租,全——全不翼而飛了。」

  「沒問過管帳房的許先生?」伊彥陽相當不悅他二人突然跑出來打斷他和樊素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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