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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煓梓    


  桑綺羅就這麼帶著萍兒穿越人群,往一處高掛著「茶坊」招牌的茶館走去,輕盈的腳步,害躲躲藏藏跟在她們後頭的章旭曦,險些沒跟上。

  「可惡的臭婆娘,八成是沒裹腳,才會走得這麼快。」章旭曦跟在後面沒風度地開罵。

  不是他想耍小人,才這麼暗地裡跟蹤一個女人家,實在是因為桑綺羅太狡猾,害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在心中詛咒桑綺羅千萬遍,等嘴巴裡的口水都罵得差不多干了,才悻悻然地跟進茶館,挑了個距離她們不遠的位置坐下。

  茶館裡四處是人,雖說這地方是專門賣茶的河實際上還兼賣些點心小吃,此外,這店的酸梅湯也很出名。

  章旭曦才坐下,還沒召喚店小二,店小二已先主動前來招呼。

  「客倌,這是您的。」

  他桌底下的腳尚未完全伸直,就見小二手裡捧著一碗冰鎮過的酸梅湯,放在他眼前。

  「我沒點酸梅湯啊!」章旭曦莫名其妙地看著小二,他才剛坐下耶。

  「這碗酸梅湯是前兩桌的姑娘點給客倌您的。」小二為他指點方向。「那兩位姑娘說是天熱,怕您一直跟在後面辛苦了,特地要我送來這碗涼湯給您降降火,消消暑氣。」

  章旭曦隨著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瞧他的火氣不但沒消,反倒高漲得像隨時會衝上天似的。

  桑綺羅這狠毒的惡婆娘!原來她早就知道他跟在後頭,才故意兜圈子耍著他玩,更過分的是,她還派人送來這碗酸梅湯,當面給他難看!他活了二十五歲還不曾像此刻這麼問過。

  「替我謝謝那位姑娘的好意,就說我記下這一份情了。」章旭曦幾乎快咬斷舌根地請小二幫他轉達謝意,到底在外頭不好發作,但他發誓將來非找個機會好好「回報」她不可。

  他氣呼呼地招來另一個小二點菜,就在接過小二遞上來的茶水時,聽到隔壁桌傳來一陣陣喳呼聲,給足他報仇的機會。

  「喂,你們看,隔壁那一桌坐著的人是誰?」

  起先章旭曦以為人們是在說他,連忙把折扇打開輕搖,一副狂樣。

  「不就坐著兩位姑娘嗎,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弄了半天,原來人家討論的對象不是他,他只好又把折扇收起來,白沾了滿頭灰。

  「那個丫鬟不稀奇。」說話的人暗指萍兒。「可另一個姑娘可就稀奇了。」

  這句話立刻使得一桌子男人的視線全調往同一個方向,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桑綺羅身上。

  「你是說那位身穿白衣的姑娘?」今兒個桑綺羅穿了一件白色的緹花罩衫,看起來極為高雅。

  「正是那位姑娘。」說話的人一副賊兮兮的模樣肥大夥兒的興致都勾了起來。「你們知道嗎?她就是桑綺羅。」

  「她是桑綺羅?!」

  這下子,所有男人都叫起來,瞬間只見每一個男人全拿著一雙賊眼盯著她看。

  「你確定嗎,丁二?」有人懷疑。「她看起來一臉端莊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這麼大膽的女孩。」不只端莊,簡直長得美呆了。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當時我也不敢相信。」名叫丁二的漢子附和。「可我真的親眼看見,她和其他三個姑娘有說有笑的在廣順廟裡,大搖大擺地持香結拜,行徑甚為囂張。」

  「聽說其他三位姑娘也長得很美,是不是真的?」雖然紅豆、相思和嬋娟她們都是金陵城裡有名的人物,可畢竟職業特殊,見過她們廬山真面目的人並不多。

  「是真的。」丁二答,這都是他親眼所見。「其他三位姑娘長得確實不錯,可惜行為怪異。」

  「我聽說她們不但大搖大擺地公然結拜,還不避諱的大談生死,真有這回事兒?」顯然她們突破傳統的行為,已經觸犯了父權社會既定的規矩,自然惹來不少非議。

  「是有這麼回事兒。」丁二又答。「那天她們嘴裡淨說些死不死的話,還荒謬地說要把看她們的人都捉進衙門,另一個甚至說要幫忙找墓地……」

  提起這個話題,所有男人免不了同仇敵愾,連成一氣,攻擊目標全放在隔壁桌悠然喝茶的桑綺羅身上。

  「真個是…」

  每個男人都想過去好好的教訓她一頓,可又找不到正當名目,只能望著她優雅端莊的身影乾瞪眼。

  這個時候,只聞隔壁桌傳來一道語調悠閒的男聲——

  「莫怪乎聖人先賢們要強調三綱五常啊!」說話的人打開扇子輕搖。

  「有道德規範,天底下就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要是先賢們沒訂下這些規矩,真難想像那些該待在家裡清掃房子、勤做女紅的婦人,會囂張成什麼德行!」此人大男人十足的論調,立即得到在場男人的一致認同。

  說話的人正是章旭曦。

  第三章

  三綱五常,是理學的基礎,也是封建制度的終極表現。

  所謂三綱,指的是「君為臣之綱,父為子之綱,夫為妻之綱。」細分則為仁、義、理、智、信五項教義,是為五常。

  理是綱的關鍵所在,理與綱的關係就如同君臣、父子、夫妻。前者居於統治地位,後者服從,進而形成一種封建綱紀的關係。

  封建綱紀是天理,是宇宙萬物遵從的指標,不能變也不宜變,所以父權才能鞏固。至於父權以外的另一種性別,只配在家裡等待關愛的眼神,要不就待在閨房裡自艾自憐,怎好出外拋頭露面?

  捧起熱茶低頭啜了一口,桑綺羅完全能理解隔壁桌男人腦子裡想的事,當然也不可能誤解章旭曦意有所指的言辭。

  她拿起筷子夾了一條醃脆瓜放進嘴裡細嚼,越嚼越嚼出風味,這瓜真是醃得不錯。

  接著她又夾了些許滷肉末,同樣覺得味道不錯。

  她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把隔壁桌男人的叫囂當一回事。哦,還有章旭曦那些有關三綱五常的諷刺,也一概當做沒聽見,虧她還這麼好心送了一碗酸梅湯給他,真是狗咬呂洞賓,好心沒好報。

  世風日下,人心叵測,以後還是少做好人為妙。

  桑綺羅繼續吃她的東西、喝她的茶,恰然自得的態度,當場氣壞了那些想找她碴的男人,尤其是一心想報復的章旭曦最為不爽。

  「喜歡拋頭露面的女人臉皮果然非同凡響!」見她文風不動,章旭曦索性耍狠招。「想必其他那三位姑娘的臉皮也差不多厚,才敢如此招蜂引蝶。」

  章旭曦這記聲東擊西,果然收到了立即的效果。

  只見前一刻還悠悠哉哉的桑綺羅,下一刻已經沉下了眼神,露出一個微笑。

  「萍兒,你曉得朱子嗎?」輕輕用手絹兒抹嘴後,桑綺羅突來這麼一問,害萍兒小愣一下,差點接不上話。

  「回小姐的話,知道。」到底主僕的默契夠,萍兒一下就回過神來。「我書雖然念得不多,可我還曉得這個人,這人好像是個有名的理學家,不是嗎?」這些人慘了,小姐最很別人污蔑她的好友,她一定會想辦法報復。

  「沒錯,他是南宋的大儒。」桑綺羅又倒了一杯茶,不著痕跡地跟萍兒使眼色。「這人特別崇拜孔子,認為『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天不生……小姐,這話什麼意思啊?」萍兒假裝不懂地請教桑綺羅。

  「意思就是,老天沒生孔子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昏天晴日,看不見絲毫光明。」她優雅地把茶喝完。

  「哇,這麼偉大啊!」萍兒猛點頭。「那孔子沒誕生以前,人們一定不分晝夜點著蠟燭走路,真是浪費!」

  主僕兩人一起笑開,若無其事地喝著茶,差點沒氣壞了那群幾乎把朱熹當神拜的臭男人。

  要知道,他們大明朝可是一個以理學為首、男人為大的朝代,區區兩個小女子,居然也敢明目張膽地侮辱一代宗師,簡直欠揍。

  所有男人都握緊拳頭,恨不得痛捶她們兩拳以做傚尤,可偏又找不出什麼語病。

  「怎麼了,各位?」桑綺羅適巧抬頭,發現每一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你們幹嘛一直看著我,我說朱子是南宋大儒有什麼不對嗎?」

  是沒什麼不對,朱熹的確是南宋大儒,集天下理學之大成。可這話出自她的嘴裡,聽起來就是特別諷刺。

  身為挑起議題的人,章旭曦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到哪裡去。他生氣地拉過圓椅,換張桌子坐,其餘的男人也跟著坐下,擺明了同一陣線。

  好啊,兩張桌子並成一張,看來這些臭男人是打算跟她對上了。

  桑綺羅在心裡冷笑,隨手拿起茶壺倒了一杯熱茶就口,等著這些男人出招。她相信章旭曦必定不會讓她這麼好過,定又會再找些別的議題攻擊她。

  果然她的茶還來不及送進嘴裡,章旭曦便又出招了。

  「不曉得諸位對『妒婦』有什麼看法?」他假裝隨意聊天地同那群男人問道。「大夥兒都知道夫為妻綱的道理。夫是妻的天,夫說要納妾,做妻子的按理本當說是,一味嫉妒只會惹人嫌,各位說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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