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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蘭京 大人閉眸揉揉鼻樑,調節情緒。「我想再確認的,是你當時的說法。你只能用統一標準來做書嗎?一定要百分之百去拚,不能分個等級?」 她猶豫了一下,為難地搖搖頭。 「好,從這個月起,你升做繪本的專案主編,直接向我負責。」 她小口大張,呆若木雞。 什麼? 「之前我放手讓你們去執行,編輯部和行銷部通力合作的結果,竟然給我搞出這種東西。」他翻找出沙發書堆裡的五本繪本,啪地一聲扔在玻璃桌上。 這不是她原本經手、卻又半途被踢出去的系列嗎? 「郎雁非這本的確賣得最好,也帶動了其它本的買氣。但是我沒辦法接受市場上的反應,再叫好叫座也一樣。」 她不敢講話。市面上幾乎都公認雁非這本是幾米的翻版,用來彌補他的出書空窗期。好好的一本創作,淪為二流的跟風書,出版界的名牌地攤貨。 「我當然希望出的書能賣錢,但是不能因此就砸了招牌,賣了理念。要賣錢,社裡多得是其它書系可以去賣,卻不是拿這一套去犧牲。我之所以讓你們去規畫繪本系列,就是希望能建立口碑,出本像是一個出版者該出的書。」好歹他也是靠文學出版起家,銅臭味再重,也該有個限度。「你就照你原本的企劃,繼續執行繪本系列。行銷業務那裡的聲音你不用管,負責專心把這個系列做起來就行。」 總經理大人雖然怒火猶存,她卻仍忍不住當場飄起來。 她可以照她原來的意思去做書? 「編輯的工作如果行有餘力,就試試看自己創作繪本的腳本。」他隨手抓些別家出版的繪本蹙眉翻閱。「目前市面上不缺好畫者,缺的是好故事,你就照你去年寫復活節兒童劇腳本的感覺去創作,看看能不能搞出點名堂。」 「那、那出兒童劇……」 「我沒去,但我姊姊拿我的邀請卡帶她女兒去了。」天,她臉蛋紅到都快焦掉。「我外甥女看得很高興,吵著說她也要演兒童劇。」 是嗎?羞怯的小臉笑得好開心。 「如果沒有其它意見,那就這樣決定了。」他揮手攆人之際,順便撂下一句,「郎雁非的畫功不錯,配合度也高,只是這本書的執行不佳,把她搞砸了。你的繪本系列專案,不妨再找她合作,幫她重新規畫。」 她不自然地嚥了咽喉嚨。「我會的,只是……我想,請別的編輯負責跟她聯繫,我不太適合。」 「為什麼?」 「我不擅長跟她溝通,常常不小心惹怒她。這本繪本就是因為我跟她吵翻了,我才被踢出執行團隊之外……」 「可是是郎雁非指名要你做她的責任編輯。」 「我?」雁非指名? 「之前的總編也找過郎雁非,邀她加入新公司的行列。她搞不懂狀況,就直接跑到我這裡鄭重表態:除非是你做她的編輯,否則她絕不跟我們合作。」顯然她也對自己的暢銷作品被視為跟風書,頗為反感。不錯,還算有點骨氣,沒被名利沖昏頭。 怎麼可能?她一直以為雁非很討厭她、瞧不起她的。 其實,雁非很有才華,她也很想把雁非的潛力再引出來,妥善規畫。可是,那勢必要與她格外接觸,難免又會碰到…… 「公私要分明。」 總經理一句就釘中了她的要害。 但她硬是東摸西摸,拗了好幾天,逼到繪本企劃會議的底限,才勉強鼓起勇氣打電話給雁非。 「要我提供提案用的稿件?可以啊,你來我家的電腦裡自己挑。」 「呃,我們……能不能約在外面?」 「不行,note book的效果太差,亮度不足,根本呈現不出我的畫面質感。」 「可是,有點,不太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你以前不都親自來我這裡看稿嗎?」怎麼會突然不方便起來?難道……「你還在不高興我那本繪本的事?」 「不是!」小心雁非的疑神疑鬼!「我不是在計較那次的不愉快。」 「那你是覺得我很討巧、很媚俗,所以不屑到我這裡來?」 「不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那你為什麼不過來了?如果對我有意見,你可以直接說啊。」為什麼把她看得好像很難溝通?她也有很謙虛受教的一面--只是從來沒人發現過。 麗心幾乎把額頭叩上桌面,沒力。在雁非的觀念裡,全宇宙都是以她為中心而存在的。唯一的溝通之道,只有-- 「好,聽你的,我過去就是。」她趕在雁非欣然掛斷之際,急補一句,「可是,雁非,家裡只有你一個人在嗎?」 這是什麼怪問題?「今天是,明天開始就不是。」 「為什麼?」 「我爸媽和爺爺奶奶他們要回台灣一趟,會住上好一陣子。他們一回來,我跟我哥的自由就沒了。所以他今天一早就跑出去瘋,打算在外頭通宵糜爛,明早再直接開車去機場接他們回家。我也要落跑,去我學姊那裡投宿一陣子。所以你要看稿的話,最好今天來。」 趕抵郎家,果然看見正在收拾細軟的郎大小姐。LV旅行袋裡塞著她的多年知己:玩具狗狗裘兒,還有她的絲緞羽毛小枕頭,兔子把手的牙刷,布達佩斯藝術季紀念杯…… 「你要什麼稿子自己挑,隨便你要拿什麼都可以。」她現在正忙於逃難中,沒空招待。 麗心一邊在電腦前瀏覽,一邊偷偷張望。除了忙進忙出的雁非,真的都沒人在…… 心頭有點空空的。他……好像也不怎麼在乎她的刻意閃躲,問也不問一聲。也或許,是她不該讓手機太快停用…… 「你要挑多久?」雁非拎著行李喘道。 「可能要花一點時間。」雁非的檔案亂七八糟,搜尋難度甚高。「而且我要和手邊的這些故事腳本比對一下,盡可能把合適的風格挑出來。」 「但是我想趕三點以前的火車,你一個人在這邊挑就可以了吧?」不需要她在旁邊伺候吧?「我怕在家又會接到爺爺的越洋電話,把我限製出境。」不准落跑。 「有這麼嚴重嗎?」麗心傻眼。 「我才剛掛你電話,就接到他打過來束問西問的嘮叨。我好不容易才唬籠過去,把電話掛掉。待會如果有電話響,你千萬不要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麗心暗咒自己,早知道就不該拖到今天才聯絡雁非。 「我爺爺很可怕,他這次是特地御駕親征,回來罵我哥的。」所以那匹老賊早就閃人狂歡去也,明天再去接機領死。 「罵他?」不是回來誇他衣錦榮歸? 雁非受不了地擱下輕便行囊。「我哥匿名胡寫什麼言情小說的事被我爺爺知道了,還拿家裡的祖傳印璽去亂蓋,送給讀者當紀念。我爺爺氣爆了,要回來抽爛他的皮,順便狠狠訓他在CNN訪談節目中的囂張。他從以前就嚴厲管教我們,要低調行事--」 「你說他寫什麼?」麗心駭然。「他拿別人的愛情當題材去創作?」他除了送給她的那本激情筆記本,還寫了什麼? 「我勸你最好別在他面前講這種話。」雁非瞇起詭譎美眸。「之前有學生採訪他關於言情小說創作的事,隨口扯了類似的問題,結果當場被我哥冷冷削得血肉模糊,哭到總編輯都趕緊出面勸他住口。他最恨別人用這種方式羞辱他的創作,也羞辱他的人格,好像他是那種會拿別人隱私去大作文章的狗仔隊。」 幸好她沒問……她發寒地縮頭縮腦。 那麼,那本筆記本,是只為她一人而寫的了?不會太浪費嗎?只給一個讀者看的創作…… 郎家大宅,又只剩麗心一個小人兒。郎格非徹夜狂歡去也,雁非逃難去也,哲心也在郎格非先前的結婚報導曝光後搬出去了,省得處境尷尬。 趁著大宅沒人,她怯怯晃到他房間,靜靜環顧,偷偷依戀。牆上掛的襯衫,留有他陽剛的迷人氣息。她埋頭在其中,幻想自己又回到他懷裡。 啊,她還是這麼這麼地喜歡他。 這是她今生今世擺脫不掉的絕症,無可救藥。她只能絕望地學著去接受,適應一個人的孤獨生活,一個人懷舊。 現在只有工作是幫她振作的好夥伴,她要好好加油。 雁非房間的電腦前,嬌小的身影奮力工作,在混亂的圖檔中進行文稿的配搭篩選,卻又不時傳來吸吸鼻子、小小哽咽的微聲,撂了一小堆團團衛生紙。 曾有電話鈴響,但她遵照雁非指示,不予置評。 她緊急趕工,順便額外地替雁非做資料的整頓,直到黃昏,仍深陷其中。 真是意外發現。雁非有好多遊戲之作,純粹是自己畫著好玩的,卻比她正經八百的稿件來得活潑,有魅力,充滿趣味性。這實在是塊耐人尋味的璞玉,可塑性極大。 她疲憊地揉揉眼睛,繼續在漸趨昏暗的大宅裡緊盯電腦。現在能支撐她的,只有飢餓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