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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何弦    


  「你嘗嘗吧。」

  眼前多了一隻碧晃晃的茶杯,雲瑛微笑的看著他。

  「不用擔心,我的茶沒毒的。」

  然生接過茶杯。「真是受寵若驚,我今兒個真不知走的啥好運。」

  然生將杯子湊近鼻端,讓這馥郁茶香將他緩緩圈繞。光這茶香便叫人銷魂,更遑論啜飲後的滋味兒了。

  「比之暮霞呢?比之你那好二哥呢?」

  「我說嘛……若沒這麼樣靈巧人兒、這樣的靈巧心思、這樣的巧手,又這般恰到好處的火候,不能成就這樣攝人心魄的幽幽香韻。」

  他搖頭晃腦的一邊稱讚,一邊踱步來到雲瑛身畔,定定的直望向她,眼底是一片煦煦春風。

  「說得這般諂媚!古云:巧言令色,鮮矣仁。」雲瑛撇唇,水眸卻是盈盈笑意。

  兩人烹茶觀雪,言笑晏晏。颼颼寒慄冬風席捲而過,雲瑛瑟然一縮,然生看在眼底,忙卸下自己身上所覆的貂皮大氅,轉披掛在雲瑛肩頭。

  然生又不禁朝左後方偷瞄。就不知道「他」目睹這一幕情狀,會做如是想?

  雲瑛回過頸項,恰好與然生四目相對,從他帶笑的眼中看出些許玩味,不由好奇,微微一笑。「何時變得如此知情解意呢?這麼沒事獻慇勤。」

  然生拾起落在她肩頭的梅瓣,與雲瑛形成曖昧的姿態,揚抹輕笑。

  「就當是我喝茶的茶資吧。」

  雲瑛似笑非笑的側瞅他一眼,把玩著袍裘的帶子,涼涼的道:

  「得了,早知你心中看我是這麼刻薄哩!」

  然生笑嘻嘻的湊嘴覆耳:「可是大大的冤枉呢!」

  雲瑛趁勢轉手去擰他耳。「你這疲懶傢伙,還說我冤你呢!」

  然生雖吃痛,但是俊臉上猶是笑容滿面,就聽他討饒:

  「雲姐姐,你就饒了我吧!」

  這廂兩人若和煦暖陽,春意溶溶;那廂隱身梅樹後探看大半天的程潮生,卻是森冷著臉,冷肅的面孔有著強自壓抑的怒氣。

  只覺一陣陣酸澀在胸口翻騰,這會兒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府中下人會謠傳著關於「叔嫂曖昧」的流言了。這麼樣不避嫌、肆無忌憚的笑謔嬉鬧,怎能不讓流言甚囂塵上呢!

  一個是自己的妻,一個是自己的手足同胞,他不由想起曾經由寧生、芊茴和他三人主演的三角戲碼。難道這戲還會再重演一次?望著另一廂的兩人,他眼底彷彿重疊了影像。他是否仍是被淘汰的那位?

  潮生突覺吹上面頰的風,好冷!

  *  *  *

  然生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悠涼笑道:

  「你總算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打算就這麼耗上一輩子的時間傻站著。」

  在雲瑛離開後,他終於走出梅樹,冷冷的瞪視正悠然品茗的然生。

  「哼,照你說來,你是早知道我隱匿在一旁嘍?」

  然生兀自緩緩吹散一盅茶香,但笑不語。

  潮生悶聲不響的落坐於適才雲瑛所坐的位置上,看著然生漫不經心的模樣,心下一陣無名火上湧,冷笑道:

  「你自個兒不修邊幅、罔顧人言,誰也懶得搭理你,可你不用硬是拖累你嫂嫂。」

  然生沒料到他這回少了一大番的拐彎抹角,倒像個炮杖,見人就轟。

  然生仍是垂眼品茗,直待一杯飲盡,才慢條斯理的回答:

  「有什麼不對嗎?」

  潮生看他一臉漫不在乎,一股怒意往腦門直衝,猛地站起,俯視依舊文風不動的然生,再耐不住氣。「她是你的二嫂子。」

  然生抬眼與潮生四目相對,呵呵一笑。「原來雲姐還是我的二嫂子啊。」

  潮生寒著俊容,冷肅的輕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雲姐就是雲姐,我只當她是我的知己、我的雲姐。」

  潮生看他說得理直氣壯,一股氣來,怒不可遏的獐手打掉然生手中茶杯。

  「你怎麼能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她是我用八人大轎名媒正娶的妻子,你聽明白了嗎!你憑藉著什麼,竟能張狂輕放到這等地步!只要我沒下一紙休書,她到死也只能是我的妻,你的二嫂。」

  然生不怒反笑,悠悠輕扣石案,涼涼一笑。

  「哦?從啥時開始,我的好二哥把雲姐視為妻子?」

  潮生渾似雷極,定定的不知適才自個兒到底說了些什麼。他多久沒有像現在這麼不經心的流露出自己的情緒轉折?多久了……

  他望向然生若幽潭般深沉的眼瞳,隨即束斂心神,又換上一臉靜定的神氣,換了個為人兄長的口吻:

  「你明年的春闈將近,還是多撥點心思,好好考個功名為是。」

  然生看不過潮生這麼彆扭悶氣的脾氣,好不容易總算看到點人味,沒一會兒他又擺起兄長架子。他揚一抹嘲弄,淡笑。「你真以為我在乎?」

  潮生除視著然生說話的神情,如迷離、若氤氳,彷彿清煙。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遂轉而注意桌案上陳放的茶具,順手注滿茗壺,極為嫻雅的沖泡一壺雋永。

  然生旋而步出雪堂之外,望著滿塢的梅花,輕歎:

  「上天從未待你有虧,只是讓你自己給誤了。」

  潮生握杯的手險些驚滑,他力撫心下驚駭。然生一語,刺得他心口恍若針灸。

  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似抽紗般,一圈一圈纏縛著他,再不能掙逃!

  *  *  *

  西院廂房中,雲瑛坐看另外三人裡裡外外不得閒。暮霞掌燈將內室照得一片明亮;琴兒端著水盆往她走來;瑟兒則因琴兒入室的瞬間,一陣寒風襲骨,忙著直呵手。

  雲瑛移步妝鏡前,將安插在自己發上無幾的飾物一一取下,手上取來一把牙梳,她梳起自己一頭細緻的青絲。

  暮霞稱職的至雲瑛身畔接過牙梳,繼續梳著主子那如流泉的髮絲。

  「小姐,今天一早,你又一人獨自尋幽訪勝了。」

  雲瑛聽她相詢,漫不經心的答道:

  「放心,這沒人會責你,不是嗎?況且,你們不是一向習慣了嗎?」

  雲瑛在琴兒的伺候下,脫鞋褪襪,光著纖細足踝,享受著溫暖水澤緩緩浸沒的愜意。她微微仰起頸子,換個舒適的姿態,才悠悠啟唇:

  「我採集雪水或露水的時辰偏早,往往天未大明,我便得起身,不叫起你們,實是捨不得你們太過勞累啊。」

  取了條碎花方巾,暮霞簡單的替雲瑛纏好滿頭青絲,一面答道:

  「暮霞又何嘗不知道主子體恤咱們,可是……畢竟小姐您現下的身份不同了,您可是當家主母,您也得多注意到自個兒的……」

  「你聽見了什麼?」這口吻有難言的薄怒。

  暮霞正猶豫著要怎麼開口,雲瑛已轉神,看著自己洗得乾淨的腳丫子。暖和和的,真是舒服!

  瑟兒準備了新襪,正要為雲瑛著上,她擺了擺手。

  「不了,不就在廂房裡,我才不要壞了現下舒坦無飾的感覺。」

  又復轉向暮霞,淡淡的輕鬆一笑。

  「以後不再叫你為難就是了。」

  雲瑛秀足一伸,趿著一雙繡花拖鞋,悠悠然的於桌案前哼起小曲。

  「叩叩——」

  雲瑛以手指著門的方向。「去瞧瞧誰來了。」

  瑟兒停下添柴火的動作,纖纖身形一閃,便繞過屏風,來到外室,一面咕噥:

  「會是誰呢?會是夜小姐嗎?」

  一開門,就與來人四目相對,瑟兒駭得沒能反應,嚥了嚥口水,才結結巴巴的行禮。「是姑爺……這您請坐,瑟兒馬上去請小姐。」

  瑟兒一溜煙的鑽回內室,才要開口,雲瑛便壓低聲音取笑:

  「看你躁成這模樣,你別說我也知道是誰了。真是不識趣,嘖!」

  雲瑛掛上一張溫婉賢良的笑顏,由內室往外步出,微笑道:

  「原來是二爺,什麼風把您吹到這來啦?」

  潮生有一絲彆扭。「我們之間不用這般生疏吧。」

  雲瑛勾勒一朵柔柔笑意,朝他一福。

  「妾身這廂有禮,不知相公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潮生見她態度,在在都強調了他們之間是多麼的陌生,可是——她是他的妻!

  潮生伸出手,含笑扶起雲瑛,溫言笑語:

  「這些繁文褥節我們就免了吧,我們是夫妻,不是陌路,嗯?」

  雲瑛瞇起水靈美眸,詭異的直瞟著他。他是什麼意思?

  潮生不待她理出個頭緒,便早一步先發制人。

  「雲瑛娘子,我們說說體己話,犯不著要暮霞她們陪著罰站吧。」

  雲瑛沒來得及開口,潮生又一陣搶白,笑道:「暮霞,你們下去吧。」

  雲瑛心下叫苦,斜櫬他一眼,正準備要開口留人,怎知程潮生適時從懷中取出一包物事,引開了她的注意。

  「聽娘與小夜說起,你擅於茶道,我今天上你這,特為你帶了特別的東西。」

  就見他將一油紙包推到自己面前,雲瑛瞧他難得心熱如此,也不好報以刁難或下逐客令了,只能眼巴巴的見著婢女們魚貫而出。她及時丟了個眼神給暮霞,見暮霞點了點頭,她才稍安,轉過神來與潮生周旋。

  「嗯,二爺未免言過其實了,我的丫頭暮霞才真是此道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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