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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岳靖    


  「你知道嗎,我今天很累呢……」她嗓音輕軟,有點虛幻。

  梁望月看著她。她的白袍領子沒翻好,頭髮有戴過帽子的凌亂感,他伸手摸她的臉。「累了,就在這兒休息吧,妳安排的這間病房,可是有張雙人床。」他微微側臥,騰出右邊的位子。

  那位子看起來就在他臂彎裡、胸懷前,多婕不自覺地露出微笑。他的作為明明和皇蓮邦沒兩樣,但她卻覺得跟他在這兒躺一下,也沒什麼不好。

  她脫下白袍和鞋子,側臥躺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眼睛。也許,她真的渴望喝到他釀的檸檬甜酒,想嘗嘗那是什麼滋味……

  ☆ ☆ ☆ ☆ ☆ ☆ ☆ ☆ ☆ ☆ ☆ ☆ ☆ ☆

  一個星期後,高原飄起雨來,梁望月的傷差不多好了。他打包行李,準備回菜園灣時,才察覺已經好幾天沒見到聖徒。正確說來,是從他受傷住進醫療中心那天起,聖徒就消失了。他在醫療中心只住一晚,隔天就回多家,這期間,聖徒完全沒了影子。

  梁望月拉緊背包掃帶,伸直交盤的長腿,從木質地板上站起身,走出客房的門。多家三樓的走道是采光廊,一排玻璃牆外,雨滴掛在魚鱗狀的屋簷下,午後的天空迷迷濛濛,幾隻高原鶴鳥朝龍鱗湖方向飛,那景象猶如潑墨畫,寧靜而神秘。

  繞過廊彎,樓梯間的拱形大窗和賞花陽台,是典型的喬治亞風格,梁望月拾階下樓,還沒到一樓,就聽見多聞甜柔的笑聲傳揚而來。他挑著唇,進入客廳,那女孩正被父親多威舉在半空轉圈兒。

  多威說:「妳長大了,小聞。」他放下女兒。

  多聞馬上說:「爸爸舉不動我,換我舉你……」她抱住父親的腰,往上提、往上提,努力地往上提,怎麼也撼動不了父親的身子,格格地笑著。

  多威呵呵朗笑,斯文的臉上流露寵溺,揉揉女兒紅潤的小臉。

  梁望月走過去,微笑地看著這對父女。「下雨天,不能出去玩,小聞心情一樣很好嗯。」

  多聞自父親懷裡抬頭。「姑丈!」嗓音很有精神。

  「你下來得正好,」多威牽著女兒落坐長沙發,執起桌上的雀博奈茶壺,倒好三杯茶。「我和小聞在等你一起喝下午茶。」

  紫檀木桌上,剛烤好的南瓜派泛著陣陣香味,金黃色的起司蛋糕放在純白瓷盤裡,感覺更顯可口,紅亮亮的覆盆子,像寶石一樣,鑲在各式水果塔上,相當引人垂涎。

  「我真的有點餓了。」梁望月坐進單人沙發。

  多聞乖巧地將父親切給她的南瓜派和一杯茶,移到梁望月面前,說:「姑丈,喝茶。」

  梁望月對她一笑,和藹地說了謝謝。

  多威看著梁望月,邊喝茶邊聊了起來。「小婕待會兒就回來,我這次休息一年,她可以安心跟你到農場好好玩玩,不用擔憂小聞……」

  梁望月點點頭,吃了口南瓜派,啜飲熱茶。

  「行李都收好了嗎?」多威問道。

  梁望月拿開茶杯,白煙熏染他的眼鏡,模糊了視線,他摘下眼鏡。「還有一樣東西沒收--」他擦拭一下眼鏡,戴回鼻樑上,轉向多聞問道:「小聞,妳知道聖徒到哪兒去了嗎?」

  多聞愣住。「聖徒……」她看向父親,小臉好困惑。父親回來後,她幾乎忘了聖徒,她對聖徒最後的印象,是停留在姑丈受傷那天,這之後,她也不知道聖徒到哪兒去了……

  「聖徒是一隻幼狼嗎?」多威開口。

  多聞小臉一震,猛點頭。「爸爸有看到聖徒嗎?」她的內心深感罪惡,那天姑丈受了傷,進醫療中心,她被一個叫泰清的叔叔帶走,一見到爸爸,她根本忘了自己沒好好帶著聖徒,一定是這樣,聖徒才走丟的!「都是我不好……」她低喃自語。

  多威微笑,將女兒摟進懷裡,安慰地拍拍她,看向梁望月。「如果你說的聖徒,是我看到的那只幼狼,那我可以肯定牠被蓮邦帶走了。」

  梁望月眸光凜了凜。「那傢伙……」

  「蓮邦要離島時,我去送行了,親眼見到他帶著那只幼狼。」多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以為那是他的寵物--」

  「我倒覺得他會扒下牠的皮毛做大衣。」梁望月嗓音有點冷。

  多聞在父親懷裡顫抖一下。「姑丈是說,聖徒會被殺掉嗎……」她似乎已在啜泣。

  多威笑了起來。「蓮邦應該不是那種人,我記得他自己經營了一家專出生態讀物的出版社--」

  「他是個披沙圖史吃素的人。」梁望月打斷多威的聲音,諷刺地說了句。

  多威笑道:「聽起來,你如果不是很瞭解蓮邦,就是跟他感情不好。」

  「我們沒感情,一向只談利益。」梁望月平聲平調,拿起桌上的點心夾,將一塊水果塔夾到自己的小瓷碟。

  多威唇角保持著笑容。「不過,我覺得,你跟蓮邦應該是朋友吧--」

  梁望月挑眉看向多威,彷彿對他的說法不以為然。

  「容我問個問題,」多威的眸光與笑靨一樣,有種睿智的包容。「你臉上那副眼鏡鏡框是玳瑁背甲做成的吧--」

  梁望月哼笑了一聲,沒說話。倒是多聞在問:「爸爸……聖徒真的會被殺掉嗎……

  「不會的。」多威回答女兒。「妳姑丈會把牠找回來。」

  「真的嗎?」多聞看著梁望月。

  梁望月頷首。

  「太好了!」多聞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們在聊什麼,」多婕從外面走進來。「讓小聞笑得這麼開心……」

  「回來了?」多威道。

  「嗯,上面給我一段假期……」她停在壁爐邊,撥撩微濕長髮,美眸瞅著梁望月。

  梁望月端著自己的熱茶,起身走向多婕。「淋雨了?」

  多婕搖搖頭,接過他的茶杯,喝著茶,問:「換過藥了嗎?你今天沒到醫療中心……」其實,他每天都沒上醫療中心換藥,他說自己至少也是個醫師,雖然是獸醫,但人跟動物都一樣。

  「我自己換就行。」梁望月看著她的紅唇觸及他銜過的杯緣,不禁揚唇,笑得有點莫名得意。「妳的行李,我整理好了。」

  多婕挑眉。「這麼快呀?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馬上。」梁望月答道。

  「是嗎……」多婕盯著他眼鏡底下認真的墨綠眸子。「那--走吧,梁先生。」她優雅地微笑,將茶杯放在壁爐爐額,款步離開客廳。

  第五章

  再次來到農牧場醫護所,天氣依然美好晴朗,夕陽金燦燦地,照得多婕身上的淺草色洋裝變得又輕又柔和,跟花園中央那棵橄欖樹在藍空下,被風吹動葉子時所呈現的色澤相同。

  梁望月打開診療室的落地門,跨出門外,站在庭廊下,手搭著門框,對花園裡的多婕說:「我把妳的行李拿進來了。」

  多婕轉過身,朝他走來。「怎麼好像自從我們離開後,就沒人來過這兒……」醫護所裡,靜得有一種許久沒人來的味道。

  「醫護所是我的住處,我不在,當然不會有人來。」梁望月走進診療室。

  這診療室不像診療室,一張橡木大床鋪著晨曉白月顏色的罩單,臨窗擺放。多婕繞過床邊,看著梁望月走進雕刻細膩的阿拉伯屏風後,跟著走去,聽見他在搪瓷盆中揉擰毛巾的聲音。

  「妳要進浴室,就在門後。」梁望月偏側臉龐,對著斜後方一扇鑲嵌霧面玻璃的翠綠木門。

  「我知道。」多婕摸著細巧的刻木門把。

  梁望月轉過身,看著她。「這棟建築是照妳畫的設計圖建造,妳當然知道。」他咧嘴一笑。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他就住在「她的房子」裡,這每一個格局都是她的魅力,他早身陷其中。

  多婕抬眸對他笑了笑,打開浴室的門。門裡有一座四柱浴缸,圍了荷葉般的簾幕,跟公主睡的床沒兩樣,只差在浴缸和床。她回過頭,說:「你將這兒改變了不少嗯?」

  梁望月把擦手的毛巾丟回搪瓷盆。「醫師也需要好好放鬆。」他雙手環胸挑眉笑著。「製作床鋪時,剩了一些木材,不好浪費資源,就釘了這座浴缸架。」

  「你真的住在這兒?!」多婕驚訝了。

  「妳看到那張床了,不是嗎?」梁望月盯著她的眼睛。

  多婕關上浴室門,走到屏風外,又看了一下整間診療室。的確--個人物品太多,三面擺滿書籍的橡木書牆,也是後來釘上的。除了床,落地窗邊還有一張大理石桌、斑馬紋單椅,精緻炫麗的小像風鈴像遊樂園的旋轉木馬,掛在桌前水晶壁燈下方轉轉晃晃,那聲音平滑又規律,時間似乎就是這麼順暢地流了過去。

  十六年前,醫護所蓋好時,她把自己心愛的小像風鈴拿來掛在醫護所診療室,告訴父親,這是她的醫護所,她將來要當個醫師,在這個像家一樣溫暖的地方,幫人撫去身心的任何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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