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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岳靖    


  「哇……」像是拒絕聆聽任何聲音般,昏睡中的她,下意識的將頭埋入枕頭堆中。

  凌冱制住她蠢動的身子,執起她雪白的左臂觀看了會兒,確定針頭無位移後,扶正她的睡姿,坐回床旁的安樂椅上,靜靜的等著她清醒。

  昏暗的長廊,山似的男人背影停駐於出口光源處……

  「爸爸……」小女孩朝著光影處奔跑,雙手不停的往前攀抓,企盼接觸那屬於父親的影像。

  但,似有強大的推力存在般,每當小女孩往前一公尺,盡頭的背影就離她更遠,使得疲於奔命的女孩永遠接近不了。

  「爸爸……等等我……等等小琛……爸爸……」小女孩急喘呼喊,晶瑩圓滾的淚珠顆顆滴落。

  奮力的追跑,不僅使她接近不了父親,更讓她仆跌於冰冷闐黑的長廊……

  「……你……總是這麼……對我……」飽含痛苦與不甘的囈語,模糊地自歐運琛唇中逸出。

  凌冱猛地睜眼,起身取下快滴空的點滴瓶,抽出她臂中的針頭,甫抬頭,卻驚見睡夢中的她,竟是滿臉淚痕,枕邊亦濕了大半。「醒醒!歐運琛!」輕拍著她的笑頰,有些急切的喚著。

  「唔……」一向敏感的聽覺神經,在接收到訊息後,她開始有了反應的顫動羽睫。

  「醒醒!你已經打了兩瓶鐵劑了!快醒來!」凌冱瞧著她那不停湧出的淚水,有些煩躁的命令。

  並非他無情的要將她自病弱狀態中吵醒,而是他太清楚夢魘帶給人的痛苦,因此,無論她是否還疲累,唯有把她自夢中叫醒,才能止住她那奔流的淚與精神折磨。

  半晌,她緊閉的雙眸彷彿掙脫蜘蛛網的蝶兒般,猛地張開。

  「終於醒了。」望著她茫然的淚眼,他語帶不耐的說。

  「誰?」月暈般的光線及水氣迷濛的視線,讓她看不清床畔的人。

  凌冱只是淡淡的說:「把淚水擦乾!」不甚溫柔的將身上的方帕遞至她面前。

  淚水?歐運琛愣愣的抬起右臂,纖指顫抖的輕觸濕冷的臉頰。呵!沒想到,她居然還有淚。

  見她無意接取方帕,凌冱低歎了聲,在床緣坐下,拉開她機械式摩挲的素指,輕拭她柔嫩的臉蛋。

  「你這些淚,流得不嫌太遲嗎?」他下意識認為,她的淚是因為亡父而流。

  嘲弄中帶著斥責的語氣,讓她徹底清醒,並憶起墓園的一切,她凝視看向凌冱。

  是他!果然的是!十三年前,自以為是救回她的人,就是他。即使他成熟了許多,甚至刻意掩飾「真正的自己」,她仍可輕易辨認出他是那名藍眼少年。

  她出神的瞧著他看,讓他誤以為她不明白話中涵義,於是他又說:「怎麼?不懂意思嗎?或者,你是夢到被怪獸追,才嚇哭的,而非因為愧對你父親……」

  「誰說我愧對他!」聞言,歐運琛激動的揮開凌冱的手,美眸中閃著怒火瞪視著他。

  凌冱手拿方帕僵在半空中,寒著臉。「別告訴我,你有回來參加義父的喪禮!」語氣很冷。

  「哼……」她冷笑著。「義父?有了你這個兒子,我回不回來有差別嗎?」原來在父親的生命裡,她真的什麼都不是,認個義子是用來否定她的存在吧!

  「你在說什麼?他可是你父親?」凌冱捏緊她漂亮的下顎,生氣的質問。

  歐運琛忿忿的看著他。「我恨你!」幾乎是咬牙地吐出這強烈的言辭。

  「什麼?」一時間,凌冱失了聽覺。

  「我恨你!你先是在十三年前自以為是的救了我,又在十三年後的今天擁有了你不該有的認同,我很你!」歐運琛仰著被他捏緊的下顎,雙掌撐住床褥徐緩坐起身,雙眼迸出恨意直穿他眸底。

  「你認得我?」凌冱詫異。雖然,她眼裡的恨意來得莫名奇妙,嘴裡的語意,說得曖昧不明,但他卻聽懂了一點,那就是——她認出他了。

  「豈止認得!我根本是恨你入骨!」她像是只具攻擊性的動物般,凶狠的瞪視他。

  她的回話,令他微蹙緊雙眉,但仍為她的敏銳洞察力而感到不可思議。「不是藍眸的我,你卻能輕易認出,顯然我在你心中的份量不小。」放開對她的鉗制,瞥了眼被他捏紅的鵝蛋臉,他冷冷的笑著。

  「十三年前,你那張臉已刻蝕在我心底!」原該屬於情人間的字意,在她咬牙切齒的詮釋下,卻像是給仇人的警告。

  「這麼說,在你面前,這是多餘的嘍!」凌冱冷冷的笑,並取下眸中的隱形眼鏡。

  如烏雲驟散的晴空,毫無阻隔的藍眸,灼亮的襲向她。

  他冰藍的雙瞳,令她恍惚了會兒,壓下內心莫名的哆嗦,直視那藍色深淵,嗤道:「在我面前,你的確是個『多餘的人』,但,在我父親眼裡,我恐怕才是那累贅。」語氣中充滿令人難解的酸澀。

  凌冱挑眉,若有所思地看著那被絲絨般黑髮圍櫬得炫目的倔強美顏。「真不曉得你言語間的怨懟是從何而生?從清醒到現在,你的態度就像全世界都負了你似的。沒回來送終,克盡孝道的,是你!含恨抱怨、言詞苛刻的,也是你!到底,我和義父做了什麼,得遭受你這番無理的糟蹋?」語畢,他不再客氣的將方帕甩在絲被上,起身離開床緣。

  「我糟蹋你們?」眨掉沾惹在翹睫上的淚珠,她顫聲低喃。「你能瞭解自己的父親對你視而不見的感覺嗎?」

  聞言,凌冱轉身看向她,她的目光如炬,但神情卻茫然。

  像是失了心神般,她哺哺低語:「我從小就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累贅。他從來不希望我在他的生活上佔有一席之地,他甚至表現得不屑、厭惡我的存在。連我要叫一聲「爸爸」,都只能在夢裡對著他的背影叫。而你呢?」她提高嗓音,激動地瞪著他。「在血緣上,你只是個外人,卻能堂而皇之的叫他義『父』!我算什麼?算什麼?你告訴我呀!」

  「這就是你所謂『不該有的認同』嗎?只因為你父親認我這個義子?你就恨我?好!我會給你『該有的認同』!你永遠不必懷疑你無法在義父的世界裡,佔有一席之地!」恍若對她的憤世嫉俗感到厭煩般,他撂下話後,便如狂風般離去。

  望著他沒入門外的背影,她泛著淚光的美眸,終於流下顆顆晶鑽之淚。她不明白!她不明白父親都死了,他能給她什麼認同。

  伏在床頭,她發洩地哭出了二十幾年來積壓在心頭的委屈與心痛。

  幾天後,歐運琛終於明白,凌冱給她所謂的「認同」,便是讓她以歐由華唯一血親的「正統身份」,繼承「歐氏聯盟」的總裁位子,而凌冱則維持原來總裁特助的職位,繼續操縱著「歐氏」的營運。

  這天,凌冱結束了芝加哥分公司十天的巡視,風塵僕僕地趕回紐約。

  「人呢?總裁人呢?」站在空無一人的總裁辦公室門口,凌冱斂去平日的好臉色,沉聲問著身旁垂首心虛的女秘書。

  「總裁今天一早就沒來……」女秘書怯懦地如驚弓之鳥般。

  「沒來?打電話問了嗎?」凌冱嗓音冷冽的問。她居然又沒來。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從她上任到現在,不過短短兩個禮拜,她就缺席了六天、失蹤了四天,外加遲到早退,她真正上班的時間,可能連十個小時都不到。

  「宅裡的管家說,總裁不在。」女秘書抖著聲回答。她已明顯意識到冰山靠近的冷冽了,這是凌特助快發瘋抓狂的警訊。

  「歐氏聯盟」裡,每個人都知道,自從新總裁就任以後,凌特助就像是活動冰山一樣,他的寒氣隨時會發作,使得「歐氏」成冰窖,人人成為「急凍人」,唉!真不知總裁與凌特助有何嫌隙?非要搞得「歐氏」像災難片現場!這對男女最好快點化解恩怨,省得他們這些下屬成天神經兮兮,就怕被炒了魷魚或革了職。

  女秘書絲毫不敢抬頭的思忖著,完全沒聽見凌冱的交代。

  「你還愣在這兒,我叫你去把韓峻找來,你聾了嗎?」凌冱冷冷的低嚷。

  「是……是!我馬上去!」女秘書嚇得回神,然後抱頭鼠竄般逃了出去。

  望著女秘書狼狽的背影,凌冱煩躁地扒梳著伏貼利落的短髮,頹然的踏入辦公室內,癱坐在意大利古典沙發上。他並不想降罪或遷怒任何人,只是經過十天的考察後,回來卻不見她人影,他便莫名的想生氣。此刻,他可說是身心俱疲,再也無法忍受她的「不稱職」行徑了。

  「少爺!」韓峻如鬼魅般,無聲息的來到他面前。

  凌冱睜開有些乾澀的黑眸。「她呢?我不在的這十天,她在做什麼?」扯了扯頸上的斜紋領帶,他問得有些迫切。

  韓峻細長的狐眼閃過一道不解的光芒,平平的開口:「如我跟您通訊過的,歐小姐這十天都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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