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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樂心 然後就躲進廚房,再也不肯出去。 午飯後,孕婦帶著小女兒上樓休息睡午覺,兩名男士在客廳繼續喝茶閒聊,黎樺則是龜縮在廚房裡,慢吞吞地洗碗整理。 菜瓜布猛力刷洗,冰冷的水凍紅了她的雙手,鍋子已經晶亮如新,她還是發洩怒氣似的猛刷不停。 這樣的動作與情景,讓已經密封深藏的記憶,好像悄悄翻開了一個角落…… 那時,泡在水中,是稚嫩的雙手,奮力搓揉著沾滿泥土的球衣…… 滿盆的泡泡裡,濕淋淋拎起繡著背號姓名的上衣,已經洗到褪色,繡的字卻依然清清楚楚。 顧,惟軍。 搓掉了泥塊,丟進旁邊臉盆中,等一下要全部送進洗衣機絞洗。發紅的雙手又抽過另一件,泡進水裡…… 「小樺!爸爸今天要帶球隊去比賽,一個禮拜以後才回來……」 「小樺!媽媽要出去幾天,你要記得把門窗關好,煮完飯把瓦斯關掉!」 「小樺……」 童年在那個夏天後遠去。 意氣風發的教練屢嘗敗績,嚴苛而求好心切的他以更魔鬼的訓練來面對失敗,而手下的稚齡選手們,卻已經不再像以前那些乖巧單純的孩子只會咬牙接受。 不能吃苦的小球員,加上急功近利的家長,壓力不斷,戰績始終不好,校方轉而質疑名教練的能力…… 一切山雨欲來的陰霾,都在隊中光芒最耀眼的小將執意轉學之際,化成狂風暴雨席捲而來,讓教練幾乎一夕白髮。重重打擊了半輩子征戰沙場,培育出無數國手的他。 接踵而來的打擊,彷彿連鎖效應,一個跟著一個爆發。 教練的暴怒讓選手們吃不消,聯名抗議之後,校方勸退……妻子不堪賦閒在家的丈夫嚴峻狂暴的脾氣,也跟著離去…… 已經搓得發紅破皮的手,甚至滲出血絲,粗糙菜瓜布不再刷著鍋子,而是無意識地死命摩擦著自己的手背,像是要把所有回憶都洗刷乾淨…… 「你的手已經夠乾淨了。」無聲無息地,一個高大身影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鋼鐵般強悍的手臂越過面前,握住她的腕。開了水龍頭沖乾淨殘餘泡泡,另一手接過已經變形的菜瓜布放好,顧惟軍抽過乾淨毛巾,溫柔地包住一雙通紅破皮的玉手,輕輕擦乾。 失神的丹鳳眼眨了眨,戒備而厭惡的眼神重新回到她眸中。她用力掙脫,倒退了好幾步,背抵靠住流理台。 「你要做什麼?」她冰冷地問。 「我該回去了,晚上的飛機回東京,明天回台灣。」顧惟軍低頭看她,五官深邃的英俊臉龐,有著難以理解的特殊神色。 「慢走,不送。」黎樺毫無感情地說。她轉身就想離開。 「等一下。」又是那有力的大掌,按住她的肩,阻止她離去的身勢。 她只覺得一陣陣滾燙,從他粗厚的掌心,一直湧上來。 「放開我。」略偏頭,以最厭惡的語調,黎樺下令。「你要走便走,關我什麼事?我不想再看到你,請讓開。」 「你為什麼……永遠不肯跟我好好說句話?」令無數球迷瘋狂的低沉魅惑嗓音,此刻輕柔詢問。「明明離不開的,為什麼……一直在逃?」 忿怒的鳳眼瞪大了,她惡狠狠地怒斥:「閉嘴!你有什麼權力這樣問?你憑什麼這樣咄咄逼人?放開我!」 「怎麼了?」錢鴻岳聞聲過來,探頭進廚房,有點擔心地詢問:「在講什麼?阿樺,你臉色真難看,沒事吧?」 「我不太舒服,想上去休息一下。」黎樺馬上掙脫那溫熱有力的大掌,逃到錢鴻岳身後。看也不願再看廚房中那高大精壯的身影一眼,她丟下這兩句話,很快就轉頭奔上樓。 「阿樺……」錢鴻岳一頭霧水,他對著那逃命似的背影叫了兩聲,又回頭很困惑地問:「我以為你們是老朋友……怎麼她看到你,好像不太高興?」 何只不高興,簡直像是看到鬼。 或說……像看到仇人。 當年那些風風雨雨發生的時候,這位學長已經在日本了,相信並不清楚內情。顧惟軍只是苦笑:「噯,我們……有點誤會。」 錢鴻岳似懂非懂。年輕人的事情,該讓他們自己解決。他伸手拍拍顧惟軍寬厚的肩,很和氣地說:「阿樺這個脾氣,跟黎教練簡直一模一樣,面冷心善,不過有時火爆得讓人受不了。你若跟她有誤會,還是早點講清楚比較好。」 顧惟軍還是苦笑。「我知道。」 他何嘗不想呢,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一直在試了,也從來沒有放棄過。 只是,他始終沒有機會…… 第三章 細雨中,比賽正在進行。大燈映照得整個球場亮如白晝。 「顧惟軍!顧惟軍!全壘打!全壘打!」 整齊劃一的加油聲,在球場內此起彼落地響起,氣勢如虹。天母球場因為在住宅區附近,禁用汽笛,所以啦啦隊們更加賣力,用自己的嗓子,奮勇為這位去年才剛奪得新人王頭銜的名將加油。 完全沒有新人的適應期問題,顧惟軍不但在各項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球迷人氣投票時也一直領先群雄。今年才是他加入職棒的第二年,上半球季以來,不但以十二隻全壘打、五十一分的打點,傲然登上全壘打、打點排行榜的榜首,打擊率也以驚人的三成五二暫居第二。 這樣勢如破竹的成績,加上他天生的王者之風,使顧惟軍三個字變成一股狂猛旋風,曝光率之高,球迷之多,簡直不可思議。 此刻他穩穩站在打擊區內,面對敵隊的投手,絲毫沒有怯意。驚人氣勢籠罩,讓所有防守的敵隊隊員都屏氣凝神,不敢懈怠。 面對他的敵隊救援投手,在投手丘上伸展,然後,健臂一揮,球以流星之勢,破空而來! 直球進壘!顧惟軍動也沒動!觀眾球迷們一陣嘩然。 投手與打擊者的目光,遙遙相交。彷彿兩隻猛獸,在盡全力搏鬥前,仔細打量忖度著對方實力的模樣。 刷!又是一球,巧妙的內角弧度,讓顧惟軍揮棒落空。 球迷又是一陣驚人的鼓噪。 另一邊也響起整齊的吶喊,幫投手加油:「三振!三振!高致勤,三振!三振!」 就在雙方球迷不斷互相叫陣之際,球已投出。非常驚險的內角曲球,顧惟軍在出棒之際發現情勢不對,收棒之勢還沒有完成,一扭身,那顆硬如炮彈,時速超過一百三十公里的小球,就這樣惡狠狠地烙上他的側腰! 觸身球!保送! 兩邊球迷都瘋狂地尖叫起來,顧惟軍忿怒地摔下球棒,要衝上去理論,才一動,腰際火辣辣的灼痛讓他皺眉彎腰。 這邊捕手也慌了,站起來推開面罩,一疊聲問:「沒事吧?你還好吧?」 場邊已經有救傷人員迎上來,先用噴霧劑止痛處理後,扶著他一拐一拐走回休息區。在球迷的尖聲抗議與鼓噪聲中,換上了代跑。 投手丘上,一臉冷肅的高致勤則在與捕手、教練會商片刻後,繼續投球。他連看都沒有看顧惟軍一眼。 「靠,小高是怎麼回事!」打擊教練會同他們隨隊的防護員過來,一面扯開顧惟軍腰際球衣,幫咬著牙猛吸氣的顧惟軍處理瘀傷,一面痛罵:「不要說你,我都差點衝上去痛揍他一頓!」 顧惟軍臉色有些慘白,額際出現豆大汗珠。 幸好救護人員來得快,否則他當時,真的會衝上去揍人! 這段時間以來的焦躁,已經愈積愈多,好幾次在場中險險控制不住要動手。不管是裁判,是對方嘴臉可憎的教練,還是吵死人的球迷…… 不過,他最想揍的對象,就是今天晚上那該死的救援投手,高致勤! 幾個禮拜前,在球場相遇,他們一起接受雜誌的訪問與拍照。之後,兩人一起走出辦公室時,高致勤用開朗的語氣,毫無芥蒂地閒閒提起: 「聽說你冬天去日本的時候,有看到阿樺?」 顧惟軍和高致勤在進了不同的職業隊後,一向被媒體報導有點瑜亮情結。其實從小認識至今,一投一打,他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人。不能說特別熱絡,也不見得有什麼敵意,在鏡頭前面,也都有個惺惺相惜的官方形象,見了面總會聊上兩句。 不過當時,他震驚地回頭,不敢相信這是高致勤閒聊的話題! 「你……你跟她有聯絡?」顧惟軍困難地吐出問句。 高致勤很無辜地露出那招牌陽光笑容,點點頭:「一直都有啊!她去找學長,也是我提議的。」 高致勤口中的學長,當然就是他們投手界的名人錢鴻岳,他也是M大畢業的,算起來真的是高致勤他們的學長。 顧惟軍瞪著高致勤,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她不是因為……錢鴻岳是黎教練的學生,所以才……才……」一向口才便給的顧惟軍,居然有些結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