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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唐婧    


  沉默良久,他問道:「你還會偶爾想起她嗎?」

  「無時無刻。」

  金月婭淡淡回答,突然疲乏地癱軟在他背脊上,心生渴望想告訴他,她就是金月婭,她已經背負了金日黎的名字十五年,很沉很累,「你不用替我操心,我已革除了當年被你視為怪異的癖好,很久、很久都沒再碰過女裝了。」

  「也就是說,」皇甫峻淺淺笑著,「我是有幸惟一見著你女裝打扮的人?」

  她點點頭。

  「有句話遲了這麼多年,說出來也許已沒有意義……」他想了想,有些窘迫,「可我還是想告訴你,衷心的,那個樣子的你,真的很漂亮!」

  她心生感動,心頭有個角落泛酸,他是第一個讚她是個漂亮女孩兒的男人。

  「謝謝你。」她吸口氣,知道自己模樣生得不錯,但出自於他口中的讚美與肯定,意義不同。

  她輕輕笑,突然要求,「能不能請你再喊一次我胞妹的名?」

  「為什麼?」他不能理解。

  「你喊她名字時的嗓音很好聽,」她謅著理由,「或許多喚喚她,這輩子尚有可能找回她。」事實上她無時無刻不渴盼著找回的,是她的大哥金日黎啊,那她的人生就可重回女孩兒這條正軌了。

  皇甫峻知曉這不該是理由,卻因尊重她不願多問。

  不想讓她失望,他開了口,「金月婭!金月婭!金月婭……」

  他對著群山峰一迭連喊了十幾聲,歇口氣,笑問:「夠了吧?」

  「不夠、不夠!一點兒也不夠!」金月婭在他背上要賴,「單叫名字就成了,別加上姓氏,很生疏呢!」

  他笑了,喜歡她難得的任性。

  「月婭!月婭!月婭……」

  一路上,山谷中迴響著她的名字,金月婭甜甜的笑了,滿心感動,私心的,她將這一聲聲叫喚當成愛的宣示。

  ***************

  熱燙燙、黏乎乎的物體在她臉上遊走。

  「別鬧了!」皇甫憂不願張開眼,伸手揮了揮,卻擋不住對方再度進擊,而這回竟伴隨著稠狀的液體滴滴答答落在她臉上,逼得她不得不努力掙脫昏沉睜開眼,隨即,她尖叫出聲。

  「啊——」

  一道拔高的尖叫聲自她喉中發出,嚇壞了眼前進擊她的龐然大物,對方僵了僵,有些不知所措,接下來是一聲聲的啤叫聲,似在呼應她,又像是抗議她的無禮。

  人家只是好心幫你洗臉,幹嗎叫得像見了鬼似的!老黃牛若能言語,它肯定會這樣說。

  老黃牛?是的,這就是皇甫憂乍然睜眼後,眼前所見的東西,環顧四周,不只老黃牛,另一旁還有幾隻咩咩叫著的小羊,站起身的她腳下是硬硬的乾草粗秣,不遠處是食水槽上屋子略顯昏暗,臭氣薰天。

  看來這該是個畜棚,她錯怪了老黃牛,是她誤闖了人家的地盤。

  可她,怎會到這兒來?

  「有必要叫成這樣嗎?」冰冷男自皇甫憂身後響起,引得她身子一震,「你不知道在人家屋子裡做客應當輕聲細語嗎?即使……你是個不太懂事的公主。」

  皇甫憂快速轉身跳開,與眼前的壞胚子相比,老黃牛這邊無異是比較安全的。

  她怒氣沖沖的望著仇恩,雙手握拳。

  「你……我……」向來牙尖嘴利的她,首次讓人氣得罵不出話,她深吸口氣控制自己,「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她無法忍受地拚命用袖子拭臉,想要除去老黃牛留在臉上臭氣難耐的唾沫味,「你……你竟然讓這傢伙舔我?你知不知道有多臭!」

  「不管多臭都和我沒關係,」他一臉雲淡風輕,「反正我又沒打算靠近你。」

  「你……我……」再一次,皇甫憂氣得無言以對,但氣惱的她又忍不住燒紅了頰,她恨透眼前的男人卻對他完全無計可施,他似乎只要一句話便可輕易打敗她。

  她將腦子整理一下,一句句鋒利傷人的罵語尚未出口,甫張嘴,仇恩掏掏耳朵提醒她。

  「不論你決定要說什麼,我建議你認清自己的處境,這兒不是皇城,沒有你大哥,沒有能護著你的人,」仇恩目光如冰,「你必須為自己說出的話負責。」

  皇甫憂緊咬著唇不讓惡語迸出口,這男人說話向來說到做到,不會讓她更不會吃虧,他壓根不在乎她是個公主,甚或是個女人。

  幾次交手,她也該算學乖了。

  「這兒是什麼地方?」問這樣的問題總行了吧?

  他卻搖搖頭,拒絕作答。

  「你忘了加上『請』,這種基本的禮貌難道銀拓國都沒人教你?」

  她咬牙切齒,「請問閣下,這兒是什麼地方?」

  「會問這種問題的人,多半沒長腦子,」仇恩環顧四周,「很顯然這兒是處畜棚,養牲畜的地方。」「我知道這兒是畜棚,也知道這兒是養牲畜的地方,」她額際的青筋隱隱跳動,「我想知道的是這畜棚位於何處,離皇城有多遠,還『請』閣下明示。」她特別加重了請字。

  「不錯,有進步。」他點點頭,語帶稱許,「禮貌夠了,問的東西也很清楚,可……」他的眸子平靜無波,「我還沒打算告訴你。」

  皇甫憂再度尖叫出聲,恨恨的眸子燒灼著怒火,卻忌諱的不敢投向他,現在只能像只被人關在玻璃瓶中的蒼蠅,原地打轉。

  「恩哥!」一個孩子的聲音出現,「怎麼一直聽到有人在尖叫?」

  伴著聲音出現在皇甫憂面前的,是個年約七歲的小男童。

  「豆豆!」仇恩一把將男童扛上肩頭,引來男童咯咯的笑聲,盯著他的笑容,仇恩臉上有著難得的溫柔,「那是因為這姐姐從小沒被教好,不懂禮貌,你不可以學知道嗎?」

  「嗯,」豆豆點點頭,開始打量起眼前的皇甫憂,「不過,這姐姐生得好漂亮啦,雖然……」他指著皇甫憂嘻嘻笑,「雖然她好奇怪,居然喜歡在頭上插稻草桿子……」

  皇甫憂漲紅臉,撥弄頭髮拔去草桿。

  「但無論如何,」豆豆笑嘻嘻的轉向仇恩,「她還是很漂亮,你也這麼認為吧?恩哥。」感覺得出,他極為崇拜仇恩,重視他的看法。

  「會嗎?」仇恩淡然聳肩,「我倒覺得她長得不怎麼樣,不過,我承認和阿黃站在一起,她確實比阿黃漂亮一點。」

  「阿黃?」豆豆瞪大眼指著一旁無辜地哆哆叫的老黃牛,「恩哥,阿黃是牛耶!怎能拿來跟姐姐比?」

  「怎麼比不得?」他一本正經,「這姐姐渾身牛脾氣,變牛似的。」

  皇甫憂氣惱極了,也不知氣的是仇恩拿她和黃牛相比,還是氣在他眼裡,她竟只比頭老黃牛漂亮一點。

  但為防再吃虧,她硬是偽裝出不在意,突然,一個細細的咕嚕聲響起,她漲紅臉,眼眸垂下不敢望向眼前一大一小,該死的沒用的笨肚皮,怎麼不爭氣地在這種時候出聲呢?

  「姐姐肚子餓了呢!」

  豆豆眼中含著憐憫,「她一定很久、很久沒吃東西了,」掙扎的溜下仇恩的肩頭,他跑近皇甫憂,熱情的拉她向外走,「姐姐,咱們去吃飯,恩哥帶了些好東西來,你別客氣。」

  坐在桌旁,皇甫憂傻了眼,對於豆豆口中所謂的「好東西」著實不能苟同,尤其當她發現自個坐著的凳子,四腳中有兩隻稍短,會晃個不休,而眼前的桌子也隨時都有可能解體。

  屋外幽亮星月遠懸,屋裡一盞油燈昏昏暗暗,原來已入了夜!

  她不明瞭仇恩帶她來這的原因,更不明白這傢伙何以膽敢如此毫無忌憚,難道他壓根沒將他主子放在眼裡?

  還是……她心頭一沉,這一切日黎哥也有參與?

  除了豆豆,屋裡還有對慈藹可親的老夫婦,對於他們熱絡邀請她動筷的熱情,她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在經過方才仇恩的「禮貌訓練」後,她的表情有些忐忑,話聲有些溫吞。

  「謝謝,我不是嫌菜不好,不是賺桌會搖、椅會晃,不是賺燈火太暗、碗筷太髒……」她急急解釋,卻不曉得在不經意間,已將滿腹牢騷全盤托出,「只是,我得先去洗把臉,臉上全是那頭老黃牛的唾沫味……」

  她倉皇離開眾人視線,隱約似乎別見仇恩眼底一抹似有若無的嘲笑。

  第五章

  金氏王朝歷代以來,均為注重生活享受的風雅之士,國家雖以產金聞名,卻不興以浮華金飾誇耀己身財富。

  佔地極廣的皇城宮闕精緻而樸雅,似個小小世外桃源。

  皇城裡,亭林丘壑點綴其中,每以為至盡頭處卻另有生機,予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此外一個個幽雅江塘掩蔽在綠柳林間,而最大一方名喚「錦念漪」,裡頭滿是珍貴而罕見的錦鯉,中間並建有一座九脊飛簷的亭閣,名噪「迎曦亭」。

  迎曦亭面向東方,日出時立於亭中,可見東方霞光在黑夜白日交接時大力揮灑,由靛藍轉為艷黃光束,且將水塘照得點點金黃,顯現撼人心魂、不可思議的幻化,讓人目不暇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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